树人说书（24）｜从项羽学不好书法说起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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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

作者丨刘树人

刘树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甲骨文学会副会长、书画院院长，上海市书法家协会会员，上海吴昌硕艺术研究会副秘书长，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曾任驻沪某部政委，大校军衔。

曾参加全国首届楹联展、第六届中青年展、中日第20届自作诗书法交流展、全军中国书协会员优秀作品展、江苏林散之奖书法三年展、上海书法晋京展、西泠印社首届楹联展、《书法》杂志第三届全国“百强榜”等重要展览。出版《刘树人书法集·自撰楹联卷》、《金声石韵·刘树人书法作品集》、《书法入门十八法·张黑女墓志》、《当代最具潜力书法家·刘树人》等，发表关于书法艺术的文章十多万字。

楚霸王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但学不好书法。据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说：“项籍（项羽名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项羽叔父）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姓名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史记》煌煌巨著，司马迁专写《项羽本纪》一章，可见对项羽一生成就的肯定，但为何又记他“学书不成”一事和“书足以记姓名而已”这句话，害得项羽老是因此被后世书法家口诛笔伐呢？比如直到唐代李嗣真在其《书后品》中还生气地说：“项籍云‘书足以记姓名’，此狂夫之言也！”

因为，书法早在春秋时代就是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一，那时的人识字和写字同时启蒙，他们从小就知道，书法不仅有“记姓名”的实用功能，同时也具有欣赏愉悦、感化人心的艺术作用。项羽身为世家子弟，写不好字，不愿学书法，确乎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嫌了。

我一直认为，汉字与书法是一舟之双楫，一鸟之两翼。汉字（目前已知最早是甲骨文）诞生之时，书法就诞生了。因为文字是通过书写发生交流、记录作用的。爱美是人类的天性。中国人历来崇奉真、善、美，我们的祖先在文字发明之始就植入了美的基因。汉字，人称象形字，实际是以象形为基础，通过会意、指事、形声等方法，衍生出成千上万字（收字最多的《康熙字典》共有47035字）。汉字虽为远古先人所创造，但具备了自然美的各种属性：对称，均衡，和谐，整齐，等等。同时，更为重要的是，汉字造型极富变化，对称并不机械，均衡并不刻板，和谐并不沉闷，整齐并不僵硬。这一切，使得汉字在实用的同时具备了审美的意义，使汉字书写具备了升华为书法艺术的基础，成为书法的表现对象。南京衡正安先生说，书法是汉字开出的一朵花。这一富于诗意的比喻，形象生动地表明了书法与汉字的一种血缘关系。

书法以汉字为表现对象，表现汉字之美是书法的首要任务，是书法区别于其他艺术的质的规定性，是书法独立存在的文化属性之一。书法家以表现汉字之美为艺术追求，并以此寄托、抒发自己的精神、情怀和心性，首先要精研字理。要学习文字学和书法史的有关知识，了解汉字的产生，字体演变的脉络，各种书体的内在联系，等等。比如，汉字合体字各部分之间有揖让关系，而这种揖让关系其实是在唐人“尚法”以后才更为明确、自觉，并在唐楷中得到充分体现。但就此前的篆、隶书而言，结字讲究更多的却是对称和均衡。有些书家不明白这一点，往往用习惯的楷书结字观念去写篆、隶书，点画穿插避让处理得不错，只是一看就缺乏古意。又如，最近看到有人批评某书协领导的一幅隶书作品写有错字，其中“立”、“文”、“方”三个字第一笔的一点，都写成了一横。把点画写成横画，当然错了。我们看篆书，“立”字象正面之人立于地上之形，本义是站立；“文”字象人身上有花纹，本义是文身；“方”也是一个象形字，本义是耒，古代的一种翻土农具。这三个字的篆书上端都没有独立的一画。隶书从篆书演变而来，把篆书原字的最上端写成“点”，有表示人的头部和农具尖端的遗意。弄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就不会随意地把一点写成一横了。

书法家要充分表现汉字之美，当然要精研笔法。书法是用毛笔写汉字，毛笔锋毫柔软，书写不同的字体、不同的笔画，运用的笔法各有不同。用心研究、熟练掌握和运用笔法，练到毛笔如同心里面长出来一般，达到心手相师、随心所欲的程度，才能写出合乎规范的点画，写出“好看”的字，产生打动人心的艺术效果。元人赵孟頫说：“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功，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几千年来，书法从甲骨文到楷书，笔法其实一直有发展变化，但强调“以用笔为上”这一点则是不变的。举凡成功的书法大家都深谙此理，他们研练笔法，终老不辍。去年看上海著名书法家赵冷月的书法展，有一件6尺斗方作品，写的是一个“一”字。据其长子赵培林说，这一笔浓墨，写了有足足一年，在近千张的6尺整纸上，反复实践这一笔，终于有了展出的《一》这幅作品，“运笔有恰到好处的枯墨肌理感，呈现厚、大、重、拙的壮美及带残缺的苍茫，一笔入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项羽但爱虞姬的女性美，不识汉字的艺术美，对学习书法不感兴趣。确实，认识汉字之美需要一定的文化素养，书法家要能充分表现汉字之美则要求更高。遗憾的是，现在有些书家对书法态度不够严肃，写甲骨文、金文，缺字就自己“按需造字”；写草书不研究草书字法，凭想当然，错了也无所谓。象这样乱造字、写错字，长此以往，势必造成文字混乱，又何谈表现汉字之美？中书协倡导“写好中国字，做好中国人”，写好中国字首先要写对中国字，这也是表现汉字之美的题中应有之义。这样说起来，霸王项羽倒是显得真实、可爱，他不搞假，不在乎“书法家”这个蜗角虚名，难怪1300年以后宋代女诗人李清照还写诗表扬他。呵呵！

2020年6月22日于海上倚虹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