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亚洲外,黑非洲也有过蒙古帝国,北美洲也差点有过|文史宴
文/菲利普·费尔南多
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尤其是西非,在古代并不与世隔绝,曾经建立过几大帝国,一度也十分繁荣,萨赫勒草原上甚至产生了蒙古帝国式的大型征服帝国,为何没能维持下去?此外,北美印第安人中的苏族人也差点建立过北美版蒙古帝国。这两个“蒙古帝国”跟真·蒙古帝国比,水平如何?本文将为您解析。
富裕惊动世界的马里帝国
古加纳的历史神秘莫测,而我们要谈的下一个大国既是历史话题也充满神话。
马里帝国的创建者是孙迪亚塔,他的生平故事是典型的非洲君王传奇。他童年时跛了脚,被女人嘲笑,失去了应得的遗产而被放逐。凭着本领以及(按虔诚信仰原则)捍卫伊斯兰教的精神,他在 13 世纪中叶的某个时候打败了敌对者的法术,赢回自己本来应有的地位。
他以自己所属的曼丁戈人为基础而壮大建国,还东征西讨纳入了以前加纳帝国的土地,加上尼日尔河河湾地区西边的各个主要贸易国的领土。
马里帝国的版图
这个故事内核有多少史实成分,14 世纪末期的马格里布史学家伊本·赫勒敦都考证过了。虽然如今马里的皇家史记已经亡佚,但伊本·赫勒敦在当时确实曾经翻阅过。
孙迪亚塔的帝国心脏在内陆,属于尼日尔河与塞内加尔河上游围绕的领域,位置大约在现今马里国境的西南端。说曼丁戈语的精英阶层统治着稀树草原的家乡,以及跨越萨赫勒的帝国,领土往北伸入沙漠,往南扩及雨林。
黄金在马里境内由精明的专卖者经手,往北运到撒哈拉商人手中,再由他们的商队运至地中海的港口。黄金产地是众人严守的机密。按所有的记述(也许是根据传闻写的,未必是事实),黄金以“无声的”交易取得,交换的货物摊开放着,等候收取。
关于黄金的来源有各种怪异的说法:黄金是像胡萝卜一样长出来的,或是从植物梗上割下来的,或是由蚂蚁从小颗粒养大的,或是由生活在洞里的裸体人采掘的。真正的产地有可能是布雷地区,在尼日尔河上游流域,以及冈比亚河与塞内加尔河的上游源头区。此外,有一部分可能来自沃尔特河谷。
马里的中间商始终不能掌控黄金产量,这是因为每当君王试图直接对采矿地行使政治权威时,当地居民就采取一种“消极抵抗”或“劳工行动”的对策,暂停采矿工作。
即便如此,马里帝国仍控制了从南方到撒哈拉边缘的瓦拉塔与廷巴克图的通道。因此,市场买卖仍是由统治者控制的,金块被统治者收为贡品,只留金沙交到买卖者手上。
14 世纪的一位统治者 — 曼丁戈语称号为“曼萨” — 享有世上最富有君王的盛名。马里国力强大,所以输入的盐运达境内各地时,价格涨为原价的三四倍。统治者曼萨·穆萨于 14 世纪 20 年代组织的麦加朝圣之旅,有一支 500 匹载满黄金的骆驼的驼队;多种不同的记述都说,他献给埃及圣殿与馈赠权贵的黄金导致了通货膨胀,最严重的估计高达 20%。
欧洲人的地图会在曼萨的领土之内点缀一个个染成金色的城市,这并不完全是空想。曼萨曾带了埃及的建筑师回国,在廷巴克图与加奥兴建清真寺与宫殿,其中仍有“米哈拉布”(指着麦加方向的拱门)的遗迹留存至今。
另外,还有他的南都尼亚尼的一处觐见厅也留存下来,尼亚尼是孙迪亚塔帝国所建,位于森林区边缘,是交易可乐果与黄金的中心。按伊本·赫勒敦的记述,曼萨建了“一座美妙大厦”,有圆穹顶,外表涂了熟石膏,并“用斑斓多彩的雪花石装饰”。
1352 年,遍游穆斯林世界的伊本·巴图塔从丹吉尔出发,踏上他的最后一次重要旅程,他要越过撒哈拉沙漠去亲眼看看马里帝国。
虽然人们说伊本·巴图塔仅仅“略通科学知识”,但其实他受过担任官职的马格里布贵族子弟按例应有的完整教育。他在一次麦加朝圣之旅中培养了“全地旅行”的热情。他的故事在赞助者所在的非斯宫廷里令闻者目瞪口呆,而且在反复传述中越说越奇。他自己所写的游记,从现存的部分可以看出几乎是完全可信的。
他在穿越撒哈拉之旅以前,已经去过东非、印度、阿拉伯、波斯和“金帐汗国”的领域,而且据说正值他的观察力最精准入微的时候,他也去过中国。
他在瓦拉塔遇到了第一个马里官员驻守的前哨基地。他不满地表示:“那时我才懊悔来到这个国家,因为他们的人言行无礼又痛恨白种人。”文化冲击随即带给他巨大震撼。
他不明白从遥远外地运来小米的代价非常高,而抱怨这里的食物难吃。他到尼日尔河去方便的时候因为发现有人窥伺而非常愤怒,后来才知道人家是来保护他的,担心河中的鳄鱼咬伤他。妇女们不知羞耻、两性关系如此随便都令他震惊,不过他很赞同训练儿童背《古兰经》的方法 —将儿童用链子拴住,直到会背了才放开,他也称赞黑种人“对不公义之深恶痛绝”。
他到达曼萨的宫廷之后,觉得这位统治者卑劣的言行在大量黄金的衬托下显得很突兀。曼萨的遮阳伞上跨坐着一只金鸟,他的无檐小帽上插着晃动的金饰,然而必须用激将法才能够获得他的慷慨款待:“我见到其他君主时该怎么说起您呢?”
有些宫廷礼仪很可笑,尤其是诗人们进宫的装扮:身披画眉羽毛,还要加上“木制的鸟头和红色的喙”。食人族的使节因为获得曼萨赏赐的一名女奴,就进宫来拜谢,身上还沾着刚被他们吃掉的女奴的血。
伊本·巴图塔说,幸亏“他们说吃白种人有害,因为白种人的肉不熟”。
即便有诸多反感,伊本·巴图塔仍禁不住赞叹马里宫廷的富丽堂皇。他发现曼萨受子民拥戴的程度超过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君。黑人之邦通常不会受到阿拉伯作者的尊敬,所以,伊本·巴图塔以及另一位阿拉伯观察者伊本 — 阿米尔·哈吉卜会惊叹连连就显得格外不寻常了。
这位曼萨处处展露着威仪:他的庄严步态、他的上百随员以及随员们的镀金警棍;有事求见者要先表现出谦恭的行为(匍匐拜倒、头上“沾尘”),再由一名中间人传话;曼萨在觐见中的每一次发言必有轻拨琴弦声与众人唯诺声相伴;还有谒见时穿露趾鞋的人、打喷嚏被曼萨听见的人都将处死等各种各样的禁忌。
曼萨的军队主力是骑兵。从现存的古代马里骑兵陶俑可以看出端倪:垂着眼皮的贵族噘着嘴唇发出命令,昂扬的头上戴着冠饰的盔帽。他们僵挺地坐在配有华丽辔头的战马背上。有些人穿了胸甲,或背着盾牌,或套着围裙式的皮甲。战马配着有花环的笼头缰绳,体侧配有装饰。骑士掌握的缰绳很短,手臂绷紧。
14 世纪中叶,曼萨凭着这些骑兵的武力,统御了西起冈比亚河与塞内加尔河下游、东至加奥以南的尼日尔河谷、南起尼日尔河上游、北至撒哈拉沙漠的广大领土。贸易接踵而来,跨越了领土界线。
商人阶级叫作“万加拉”或“底乌拉”,他们的根据地延伸到了曼萨直接统治的权威范围之外,例如在阿坎人的地域西北角上的贝格霍建立聚居地,并且从那儿向森林区的酋长收购黄金。14 世纪的曼丁戈人是一支经营商业贸易也扩张帝国的民族,作战与做生意都擅长。
然而,马里帝国也像中世纪晚期偏远世界的许多前途看好的帝国一样,因为与文明世界相距太远而衰亡了。
马里帝国边境有叛乱与外邦侵略,内部核心也有恶斗。从大约1360 年开始,曼萨·穆萨的后代就与他的兄弟 — 曼萨·苏莱曼的后代发生了权力斗争。
大约到了 14 世纪末,尼日尔河下游的桑海人脱离了帝国统治,加奥也不再归马里管辖。这是一次重大打击,因为加奥是森林地区与沙漠地区之间的重要货物集散地,马里的垄断势力可能因此被包抄。
15 世纪 30 年代,沙漠来的图阿雷格人夺占了瓦拉塔和廷巴克图。又过了20年,葡萄牙探险队逆冈比亚河而上,留下马里边境前哨第一次直接与欧洲人接触的记录,这时候曼萨势力所及的范围只限于曼丁戈人旧有的中心地带了。
欧洲闯入者迟来一步,未能亲睹黑人帝国全盛时期的风貌,现在看来会觉得这是最可悲的历史反讽。欧洲人当时只从传闻知道马里帝国,把它想象得华丽无比。14世纪20年代马略卡人绘制的地图,以及 1375—1385 年绘制的《加泰罗尼亚地图册》,都把历代曼萨画成拉丁君主模样,不同的只是脸是黑色的。
欧洲人想象中的曼莎·穆萨
图中的曼萨蓄须,头戴王冠,坐在宝座上,手持宝球与权杖,完全是深谙世故的人,而不是未开化的蛮族,风度不输给基督教世界任何一位王者。
先有了这样的期待,再目睹衰败中的马里,欧洲人自然大失所望。熟悉之后便产生轻蔑,曼萨的继位者就成了欧洲人眼中的怪物,就像 15 世纪晚期与 16 世纪的葡萄牙舞台上呈现的黑人丑角,都是粗糙的种族歧视之下的刻板人物,垂着猿猴般的生殖器。
被北非人毁灭的桑海帝国
桑海人继起的帝国,始终不曾像马里帝国全盛时期那样广泛地统御关键的商业中心,因此国力也不像马里帝国那么雄厚,那么有久盛不衰的把握。
建国君主索尼·阿里是个“术士国君”,因为喜欢炫耀多神信仰又在政策上模棱两可,受到伊斯兰学者教长们的鄙视。富拉尼人的最高教长阿尔马格里曾经抱怨:
他选出自己的顾问,每当他想要为一己之私做某件事,就召集顾问,对他们说:“这么做难道不合法吗?”他们就答:“是合法的,您可以这样做。”他们就这样附议他的自私行为。
桑海帝国后来被索尼·阿里的继位者穆罕默德·图雷强行引入伊斯兰信仰主流。穆罕默德·图雷原是个狂妄的将军,篡得王位后为了表示自己是真命天子,就进行了一次场面浩大的麦加朝圣,效法 170 年前马里的曼萨·穆萨大肆慷慨施舍又炫耀黄金的朝圣之旅。
他的登基与在位可以算是世界史上的重要事件,因为他赞助伊斯兰教,又有战功,对于伊斯兰教在萨赫勒的传播有极重要的影响。他使得伊斯兰信仰得以越过撒哈拉沙漠确立下来,成为日后西非的优势宗教。
君权和穆斯林知识界的结盟,促使桑海成为“真主的恩宠之国”。这增加了商人的安全感,因而刺激了贸易。由于资源集中在具有经济效益的宗教机构手中,也促进了小规模的资本主义。新的运河、水井、堤坝、蓄水库建好以后,耕地面积扩大了,在这个地区已有悠久栽种历史的稻米也发挥了更大的利用价值。
拿定主意的人不畏艰难,而桑海黄金的诱惑引来了决心一闯沙漠的潜在侵略者。
16 世纪 80 年代,摩洛哥的苏丹艾哈迈德·阿尔曼苏尔决心一试。他告诉大臣:沙漠不是不可能穿越的。行商驼队能走过去的地方,组织良好的军队一定更没问题。他于 1588 年要求桑海依照高得过分的新价码支付托运撒哈拉的盐。这是故意的挑衅,桑海不甘示弱的回复就是送上标枪和一把剑为礼。摩洛哥便出动备有 9 000 匹骆驼的大军,还有由一名西班牙人带队的 2 500 名摩里斯科(被迫皈依了基督教的穆斯林)射手,以及一队用骆驼拉的大炮。
在 135 天里走了 2 400 千米的路程(大部分为沙漠)后,这批部队大约折损了一半,但剩余的火力足以轻而易举击败只有长矛可用的桑海人。
摩洛哥把萨赫勒划成一块殖民地,安置了 2 万人在此,却没办法让占领地维持原貌。阿尔曼苏尔死后,殖民者落脚的社群因为多与当地人通婚,创造了自己的黑白混血政府,自己掌控黄金流动,不再提交摩洛哥处理。
摩洛哥消灭桑海帝国
两个世纪以来,萨赫勒地区的势力非常分散,不可能发展帝国主义。桑海帝国只保住了原先势力的残余,物质文化也已经衰落。海因里希·巴尔特于 1854 年来到一度是桑海国都的戈戈时,发现这所谓的“黑种人世界最光辉的城市”已经潦倒成了“一小群穷人的凄凉住所”。
黑人非洲的蒙古帝国
帝国发展似乎转向东边而去。加纳、马里、桑海先后兴起,帝国的中心地带也越来越往东移。最后一个萨赫勒帝国又在东边兴起,位置在桑海与博尔努之间,这个地区以前由多个豪萨人的政治体(可以算是城邦)分据。
伊斯兰教在这个地区并不普遍,对于生活范围不出河畔小村的农民几乎无甚影响,只在统治者宫廷里获得支持,穆斯林教师和读写神职人员在宫廷受到欢迎,但大举传教的行动则不受欢迎。君王并不愿意把掌控人民的力量让给伊斯兰教长和圣人,也不愿意把立法权交给伊斯兰教法的解读者。
伊斯兰教在游牧群体富拉尼人之中最为盛行,富拉尼人原是北方的畜牧者,历经数代才来到这里。有些人继续放牧生活,有些人改为定居生活但不放弃畜牧传统。由于富拉尼人自称是 15 世纪末就皈依的穆斯林,豪萨王国的官僚系统中就有很多人是富拉尼人,多数居住在市镇以外的学者亦然。
穆斯林与多神教信仰者之间、农民和牧民之间、王室和神职人员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是紧张的,这种冲突随时可能引发战争与权力的重新分配。19 世纪初期爆发了暴力冲突,随即兴起了一个富拉尼帝国。
整个事件的核心是一位信仰虔诚的圣人——奥斯曼·丹·福迪奥。他凭一个微笑就能安抚暴众,凭一声高喊就能聚集大军。
他受到阿拉伯南方激烈的瓦哈比教派改革者的启发,既模仿他们,又与他们对抗。他与瓦哈比派的共同爱好是痛斥不纯正的信仰并迫害生活方式不纯净的人,但是他也崇敬被瓦哈比派打入地狱的那些圣徒和神秘主义者。他称自己是“贾布里勒的传人”,贾布里勒是一位有神秘主义倾向的教师,在麦加学会了崇尚瓦哈比派的狂热,但也恐惧他们的残暴。奥斯曼虽然遗憾自己未能去麦加朝圣,却凭贾布里勒的教诲而能跟上伊斯兰世界的大潮流。
他因为具有群众魅力,自认是先知传统中所预言的“重振信仰者”,是救世主马赫迪的先驱,而马赫迪的降临将会开启与敌基督的世界末日之战。
从生态的角度看,富拉尼帝国是畜牧者在萨赫勒地区进行季节性长途放牧的又一次尝试。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它是统一萨赫勒的又一次无功而返。然而,富拉尼君主的措辞却明显体现出一种清楚的宗教自觉。奥斯曼是直接由真主委派的,他借异象传递使命。
他以和平倡导者的姿态开展使命,告诫拜偶像的多神教徒,并敦促信仰虔诚者精益求精。因为受民众爱戴,国君不得不亲近他,于是他与戈比尔的国王雍法建立了很好的交情。
雍法也许真的认为自己的王位是靠魔法得来,因为通俗迷信的说法认为酋长拥有施法术的魔力。但奥斯曼所带来的讯息—— “伊斯兰的信仰是绝不妥协”——并不受王室的欢迎,他在富拉尼人和学者之中的权力基础对王室来说是种威胁,而追随者又加大了这种威胁,他的讲道也使得惯受赋税压迫与无端奴役的农民燃起希望。
雍法和其他国君敷衍拖延奥斯曼的要求,奥斯曼的战斗性却越来越强。1794 年,他看见了异象,在真主与先知以及所有圣人面前,他佩上了“真理之剑,要对真主的敌人拔出鞘”。即便有此异象,他仍然迟疑了 10 年才发动圣战。
按他的追随者所说,是因为雍法企图杀害他并奴役豪萨的穆斯林,他才愤而开战。不过他已经50岁了,也许是因为等不及要应验命运,才向不信真主者(按他的定义,凡是反对他的人就是不信真主)宣战。这在他一生所贯彻的不容异己、不肯妥协、诉诸恐怖手段的众多行为之中,是个决定性的时刻。
奥斯曼被推举为因受他鼓舞而集结的军队的领袖,不过他在战场上的角色很像摩西。他的儿子精通兵法知识,他在儿子负责后勤与战术时祷告。
豪萨的各个政治体因为彼此交战而国力减弱。穆斯林大军熬过几次战役之后,产生了强大气势,因而逐渐成为豪萨地区大多数城市的主宰,到了 19 世纪 20 年代,进一步成为帝国的主宰,领土从博尔努的边界延伸越过尼日尔河,并在索科托建立了用日晒土坯筑造的都城。
富拉尼帝国版图
亦称索科托苏丹国
建造都城是沿袭文明传统的大功业,是刻意与荒野对抗的行为。据传,奥斯曼赞成用日晒土坯的理由是:腐化人心的财富绝不会传到这种多石头的不毛之地来。
奥斯曼鼓励战士殉道而赐予的奖赏是什么呢?以下的概述衬托出为非世俗目标而战斗其实有多么不易:
这青年将可得到 7 座城镇,里面全是眼珠乌黑的少女。每位少女有 70 件美丽的袍子可穿,有 1 万名奴仆听她使唤。少女时时渴望拥抱她的丈夫,如此两人要拥抱整整 70 年。他们要一再相拥,直到他们都疲累了。他们除了欢愉的游戏,没有别的工作。
富拉尼军队也会与所有因禁欲主义而打胜仗的军队一样向声色犬马低头,其实并不令人意外。战争尚未结束,奥斯曼的亲信阿卜杜拉·本·穆罕默德已经在谴责:
那些人的目的只在于统御国家及其百姓,为了享受逸乐与谋求官位……为了纳集姬妾与华美衣饰,以及在城镇中而不是在战场上疾驰的马匹,为了侵吞神圣的献礼,以及战利品与贿赂,为了弹琴、鸣笛和击鼓。
虽然某些 19 世纪的欧洲人毫不犹豫地把索科托的帝国斥为偏僻、孤立、落后,它却是与萨赫勒文明传统一脉相承的文雅国度。
一位与大探险家海因里希·巴尔特成为朋友的酋长就有一个测量天体的星盘和一本阿拉伯文的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作品集,而且他熟读大部分伊斯兰世界的历史,尤其熟知西班牙历史。读书并不是神职人员的特权,城市居民普遍能识字,但农民和奴隶都是文盲。
在19 世纪中叶,帝国最大城市卡诺的居民有 3 万人,城墙长 18 千米,有 13 座城门。49 商人的家宅中央有敞亮的中庭,方形的清真寺体现着信仰基础之坚固,王公们的宫殿华丽而通风,觐见室有拱门,椽木是防白蚁的棕榈材质。
巴尔特认为帝国整体而言非常繁荣,考虑到邻国的水平和恶劣气候的限制,尤其非比寻常。粮食供应很充裕,输出货物很多样。主要的制造业有软羊革、精染布与刺绣、原料棉花、靛蓝染料和烟草。索科托作为政治中心的时代,是豪萨地区少见的无饥馑时代。
富拉尼帝国(或是统治者自称的“哈里发辖国”)延续了 100 年。按这个地区的标准,这算意料之中。桑海的帝国寿命是一个世纪,马里有两个世纪。
索科托在开端的时期最强盛,过了奥斯曼继位者的统治期,在征服的势头结束以后,边境侵蚀与内部分裂就逐渐削弱了中央结构。在旧城邦的首府里掌握统御权的王公们,实际上和以前城邦的君主差不多独立。豪萨人虽然大都本着些许真诚接受了伊斯兰教,却始终没有真正安于富拉尼人的统治。欧洲帝国主义于20 世纪初到来时,当新势力向富拉尼人发起挑战时,豪萨人大多表现得无动于衷。
富拉尼虽然国力蹒跚,但如果大英帝国没有介入,也许仍能继续维持原貌。这里发生的状况与 19 世纪末大英帝国势力所及的许多前线地区一样,入侵的武力引爆危机,紧逼着欠缺战斗力的当地政府立即摊牌。
在尼日利亚北部,摊牌时刻的英方代表正是扩张大英帝国的最佳纪录保持人——卢格德爵士,他是为大英帝国的自我信念忘我奋斗的典型。
由于富拉尼坚持教义并要求高标准的品行,诸如奴隶买卖、接待白人商人和传教士等俗事引起的边境紧张形势无从解除,而哈里发根本拒绝与不信真主者接触,甚至连外交使节也拒不接见,一旦冲突爆发,优势是一边倒的:一门重型野战炮和四挺机枪连击,使得这位哈里发和他的兵将在比尔马尸横遍野,萨赫勒传统的最后一个帝国于 1903 年 7 月 7 日灭亡。
但是我们应该将萨赫勒的整体文明与工业化以前的欧亚大陆草原及美洲大草原相比较——相形之下,非洲的成绩几乎在每一方面都略胜一筹。
富拉尼的倒数第二位君王于 1902 年 5 月致函卢格德,当时他自己已经有些老糊涂了,国政也已经摇摇欲坠,这封颇有尊严又固守传统意识形态的信无异于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朕谕示。谨记朕断不允许尔等任一人驻居我邦。朕绝不与尔交好,且严禁任何与尔等之过往情事。此后双方断绝一切交通,除非兵戎相见。穆斯林仅可以圣战应对不信者。此乃全能真主之叮嘱。真主尊大,无始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