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温暖,梦飞扬
——浅析《念奴娇 赤壁怀古》
河南新蔡二高 张吟湄
在我看来,苏轼一定是一个温暖的人,一个重感情的人。他一肚皮的不合时宜,人生的小船说翻就翻,其实都源于他对社会对百姓的关切。苏轼也一定做过很温暖很飞扬的梦,梦里他看到了周瑜,那个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的翩翩儒将。他一定更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所以才于世格格不入,只能神遇英雄,慨叹人生如梦。
仔细品读苏轼的《念奴娇 赤壁怀古》,敬佩之余,又有点心疼。作为旷世奇才的他,此时已走到人生的半途——四十七岁,被贬黄州,充任团练副使,相当于现在的民兵副团,手中没有实权,未酬之志渐行渐远,沦落如此境地,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但是,苏轼非寻常人。倘若换成别人,期期艾艾悲悲切切不绝于口,但他不,且看: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你听!他劈头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唱出了历史最强音!江,直接用一个“大”字来修饰,有一种横空而来的磅礴气势。更多的是一种慨叹:从空间,从时间,纵横捭阖,大起大落,不禁心生苍凉之感。只这句,就很少有人能够比肩、能够写得出来。苏轼只这一句就成了千古名句,想起苏轼,我们就会想起“大江东去”,成了他永久的名片。如此的气势、如此的磅礴,不过也让我想起了李白的一句,写黄河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二者是一样的,都是大气磅礴的。不同的是,苏句引出后面的风流人物,悲世,英雄难寻;李句伤时,时不我待。可以说,苏轼和李白都不是“人”,我是说,他们不是凡人。李白或者叫谪仙,天上下凡的。苏轼亦可叫坡仙。只有仙人才能写出如此超凡脱俗、鸟瞰大地的作品。“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里的“浪”,决非长江之浪花。古人擅长修辞,常用流水比作时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如此短暂的人生,都随着流水而逝。自然而然引起了旷古忧愁。在苏轼同时期作品《赤壁赋》中,有同样的浩叹: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然而,在这种最具有厚重感和穿越感的句子中,他的心温暖了,他的嘴角微笑了:千古风流人物。“风流人物”极耐人寻味,它不同于杨慎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英雄人物。毛泽东给了这个词一个霸气地阐释: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里不难看出,不仅有武略,而且还要有文韬,更需要一颗温柔多情的心,才能配得上这四个字。于是乎,周瑜凸显了出来。“三国周郎赤壁”,可以想见,苏轼对他多么仰慕!人名地名并立,周瑜因赤壁之战而扬名,赤壁又何尝不是因周瑜而名动天下!如果说赤壁成就了周瑜,还不如说周瑜成就了赤壁!对于这个赤壁是不是真正的古战场,苏轼本人了然于心,因此他来了个小小的取巧:人道是。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是人们说的,不是我认为的,至于错误与否,与我苏轼无关啦!读到此,你有没有觉得苏轼有一种天真的狡猾?调皮的可爱?我想,情商低的人,也绝对想不出这样的规避错误的方法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如画的江山,给风流人物提供了一个广阔的舞台,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正是如画的江山,才孕育塑造了这个风流人物。“一时”,将时间缩小到三国时期,而机遇,也自然将镁光集中在了周瑜身上,光芒耀眼。词的下阕便集中塑造这一光辉形象。“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寥寥几笔,一个年少有为、英姿飒爽的周瑜周公瑾就跃然纸上。说起英雄,似乎只让人们想到了英勇顽强、刚毅果决、坚韧不拔的豪气与气概,但周瑜多了点温文尔雅。且不说,东吴美女小乔刚刚嫁给周瑜时,他是何等的满面春风,意气风发,只说说婚后已十年、当时34岁的周瑜,如此装束,羽扇纶巾,笑傲赤壁,不露锋芒的人物才是厉害角色。果不其然,谈笑间,檣橹灰飞烟灭了!这些足以证明,苏轼心目中所敬仰、所向往的,就是要做周瑜那样刚柔相济、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才能出众,品格超群,对历史发展有巨大影响的历史人物何其多也!然而披沙拣金,武有余而文不足的唐宗宋祖人等,又何足道哉!写到此,我想苏轼的心要飞起来了,然而刚绽开的笑容立马要凋谢,“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那个鼓角争鸣的三国远去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周郎也渐渐淡隐。笑自己多情,年华老去,徒增鹤霜,本该扶正匡助,惠及苍生,无奈遭贬,壮志难酬。更难过的是,自己居然还又做了一个温暖飞扬的梦,梦醒之后又如何呢?只有杯酒酹江月。江月朗照之下,作者孤独毕现。这颗稳定的、永恒的、伟大的星球,是否能成为知己已经不重要了,能一抒胸中郁气,浇自己块垒,已足矣!文字是有温度的,时隔千年的今天,我们依然能触摸得到它的质感的厚重,听得到苍凉的呼吸。敢于自嘲的人,内心都很强大。在《自题金山小像》中,他写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如此灰色的人生遭遇,却用戏谑的口吻道出,让人一笑之余,更多了份感慨。周瑜是“情场官场战场,场场得意”,而他却“黄州惠州儋州,州州伤心”,像他这样的好官却最终落了个被贬的下场,是不正常的;而最终能够对这一结果还能如此高歌,那就更不正常了。也许就因为这些不正常的因素,才成就了苏轼不寻常的人生,他,也是一位风流人物!
羽扇摇东风,公瑾英姿何在?惊涛酹赤壁,子瞻华发早生!不管如何,耳边还是会永久地响起那些铿锵有力的诗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