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 | 《红尘泪》

红尘泪

 隆冬的一个夜晚，窗外北风呼啸，此刻的房间格外寂寥。如同往日，我慵懒地斜倚床沿，捧起一本诗书，随手翻阅。不经意间，一首《无题》诗吸引我的眼球。此作读来如泣如诉，凄美哀婉，令人扼腕叹息！是谁写的一手如此有深度的情感好诗？它又是一个怎样的爱情故事？

作为记者的我，职业的驱使让我去采访他，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与他交谈中获悉，原来那是十多年前为一个女子写的诗，记载着他们忘年的鲜为人知的师生之恋情。 

此时的他显得有些难为情道：“那首《无题》诗的经过是这样的，我为一个女学生做红娘，结果她却爱上了我。我也爱她，她比我儿子还小，怎么可能？这是送她去一个大都市结婚时写的。‘丘比特’三个字说明我们被爱神之箭射中了，‘柏拉图’三个字说明我们只是精神恋爱，干干净净。不笑话吧？” 生怕他尴尬，我赶紧说：“您老写得很清楚呀！我看得懂，柏拉图式不就是精神恋爱吗？”，他欣慰地说：“现在回想起来，纯洁的爱多珍贵！”我不谙世事道出：“其实，精神恋爱虽甜蜜，但更多的是苦。”他叹息道：“爱的酸甜苦辣都尝遍了，不枉此生！”我接着说：“您老这么优秀，一定有不少女子追求您吧，但能得到您的青睐却是少之又少，说明此女子非一般的优秀”，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兴奋地说“这女子不但会画画，会诗词和乐器，还会英语，我们的通信都是用英语的，羞！”，“这是难能可贵的人间真情，缘，可遇不可求，何来羞？”我安慰着。谁不希望在最美的年华遇上最合适的那个人？而他与她的相遇却是在错误的时间里遇上对的人。惟叹：“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细读其诗作，“愧作红娘倍断肠”，作为红娘，却阴差阳错相互倾慕，而现实的残酷注定他们不能结为连理，这怎能不叫人肝肠寸断呢？ 

“银烛亦知昏恋苦，伴余垂泪到天明”，银烛好像通人性，知道主人暮年恋爱的苦，也陪他流泪到天明，相思侵骨，无计回避，任双泪恣意滴落。 

“知君似我泪盈腮，牵愁最是笺中血”，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早已泪流满面，哽咽不止，牵念与愁绪藏于淡淡的笺墨处，字里行间散发出浓浓的相思味，字字泣血，行行滴泪，令人心碎。 

“桑榆坠网岂登徒？不慕鸳鸯作鹧鸪”，晚年坠入情网难道是好色之徒？不是的，他不奢望能成为一对鸳鸯，宁愿像鹧鸪一样，孤单的存活于天地间，隔山相望。这份执着的守望，令人心酸，黯然长叹。

“焉可怨迁丘比特？慰能心仰柏拉图”，此处把西洋的专用词都融入古诗词里，而且工对，妙哉！思念如此之苦岂能迁怒于丘比特之箭？可慰的是，心仰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心中的伊甸园。

“寒儒折柳贶清诗”，作为一个清贫的儒士，无以报答一片芳心，唯有题诗赠别。可见他们的爱是多么纯洁的，神圣的，完全建立于精神层面的感情，令人扼腕叹息。 

此时，他双眉凝重，转身从书柜上取来一册手抄本，递我看，无不伤感告诉我：“这里还有一首桃花诗和《饯别》都是思念她的。这首词是我送她去嫁人时写的。”此时此刻，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是啊！有多少相知能长相守？曾两心灵犀，一份默契，一种欣赏。而今，折柳作别，一种无奈，一份遗憾。惟愿她一世静好。我懂得，你的世界我走过，但不能滞留，惟叹何不遇在“君未娶，我未嫁时”。 

我不忍看他如此伤感，轻声地说了一句“情深至今难以释怀”。顿时他很有感触地说：“是的，柏拉图之魅力！”我追问：“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不知道她在何方！也许不在人世了，快二十年了”。 现我摘录如下：《苏幕遮·饯别》送归程，幽檄会。强作欢颜，语咽人憔悴。倾尽香醇祈共醉。无奈琼浆，化作千行泪。 百花调，红叶坠。卷卷诗函，尝遍甜酸味。如戏人生心愿累。自斩情丝，高洁终无悔。 

送你归程，纵有千般不舍，也只能强颜欢笑，却抑不住内心的痛，对着美酒，相望无语两泪人，红尘深处，相逢恨晚，相知缘浅难遂愿，惟将彼此珍藏，用心呵护，来生相约。

抑或是我的真诚打动了老人家，抑或是我把他尘封已久的情结揭开了，他敞开心扉，不再有所顾虑告诉我：“她去结婚曾与我通过一年多信，后来，她告诉我他们吵架了，打算离婚。最后通信突然中断，再也没有音讯了。她也许回原籍哈尔滨，也许轻生了。她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夹着一簇头发。为这头发我还写了一首词，此刻他表情异常沉重。

“你等等，我去找找看，不会丢的，有十几首诗词，还是当年我的恩师为我抄的，”看他很着急的样子，我宽慰道：“不急，慢慢找”，他说“这个材料很重要，解决了她的去向问题，我为什么多次说她可能不在人间了，不然为什么十多年来音讯全无？这个女子很痴情，那天饯别时东西吃很少，不善饮却一直要喝酒，喝了泪流满面。婚姻破裂后很可能看破红尘而轻生了。唉！我是罪人，抱恨终生！”说到这老人家已痛苦难掩“然而，我错在哪里？为了她的幸福我甘当红娘”他情绪有些激动。我劝道：“您也没错，她也没错，只能怪命运，您老别太自责了”老人一边找一边叨唠：“不会丢的，一定放在某个位置，小叶，您揭了我的伤疤，好疼好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愧疚地说。也许这是职业的性质促使我紧追不放，打破沙锅问到底？！“不怪你，小叶，什么叫断肠？这就是！”他反过来安慰我。

那些组诗没找到，倒是发现一首给她的新诗，请看：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我要勇敢地

亲吻你的素手

不再彷徨 

不再害羞 

我要把家门拆去 

让你的手 

只把我的心扉轻扣 

假如 

生命可以变奏

我要在伊甸园 

与你神游

在桃花源

筑起爱的香丘 

人世间不再有痛苦和烦恼 

只剩下你的美

我的爱 

你的温柔

看！多痴啊！即使他多么爱她，却连她的手都没敢吻过，由此可见，老人家的修为，但话又说回来，他虽自断情缘，但实际上是给双方带来无尽的痛苦。

他又发现她婚后吵架的二首诗，上面标注，她来电曰：“今又大吵，此乃报应也。”

（一）新婚贺语犹在耳，惊闻吵声又鹤起。忍割情丝唱阳关，惟叹君离何太急。

（二）红颜薄命自古多，生离死别泪滂沱。伤春唯有诗百首，蜡炬成灰又如何？

“她在电话里责怪我把她送入火炕。她觉得活着真苦！所以我猜想后来她轻生了。”老人家无不伤感诉说着。

唉！也许是这位女子心中已占满了他，再也无法装进他人。 

“等我那些组诗找到了，还有许多情节。我的恩师也为我伤怀，所以我说竟有这样的师生”我说：“那是因为你们师生关系密切，知音！”为了不影响老人家休息，我说“不急，慢慢找，明天我再来看望您，您老去休息吧！别太累了”，老人家爽快地答应。

      第二天，我再次拜访他，寒暄之后，直奔主题，他说“昨天你看到我的新诗，写不好，但感情是真挚的，她可能就是读了我的百首情诗受不了而……”我说：“新诗也很感人呀！您送她一百首情诗？”，“嗯，大约一百二十多首吧！”他应着。我说：“其实，她不用嫁人，可以选择独身，这样她还有个念想，精神有所寄托，也不至于那样”“她怨我就是我迫她去嫁人。”“是的，错误的选择，但您的初衷是好的，为她的幸福着想”我感慨道。“如果不远嫁，我们会陷得更深，不可自拔。我连她的手都没有吻过”老人长叹道。动情之处喉咙发出颤音。我说：“知道，从上面的诗里可以看出，您唯恐不能给她幸福，生怕耽误了她的青春，所以您也只能这么做。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这样选择，势必会影响到您的家庭，从而直接影响您的艺术人生，是福是祸还是个未知数，这就是宿命”我很客观地道出实质性问题。他说：“我就是这样考虑的，她很好，选嫁前说‘我不连累你！’接着泪如雨下！”“多好的一个女子，深明大义”我由衷地发出赞叹。“所以我一直怀念她，至死不渝！”他动情地说。

“哦，一叠诗还没找到却发现一封她的信，那是她与老公大吵之后想回到我们这里。我劝千万别回，要忍着。这是我保存的唯一一封信”他沉重地说。他问我要不要看，看了你就会知道她是个才女。我欣然答应：“好的，我早就就预料到她是个才女，否则您也不会动心的”他说：“我们为情狂，被诗累！如果不是我的百首断肠诗，她不会轻生的！如果没有她的断肠诗，我也不会思念到如今”我看了她的信，果然不凡，她写的是一首自度曲。现在摘录如下：托香腮，倚楼台。无言斜赖。夜幽深，空自叹。伤怀无奈。旧时日，归心似箭，去无路，独自徘徊。看今朝，是命运，是捉弄，怎生安排？来来来，玉液琼浆，斟满琥珀杯，对影相约心欲碎，今朝为谁醉？几盘小碟，盛满珠泪。

不愧是大才女呀！最后几句尤佳，可与易安媲美！年纪轻轻的，却能写出如此婉约之词，我由衷叹服！“如果你是男的，想必也会为这样的才女倾心的！”

“写此诗的手现在何方？我多想吻它一下！”老人家动情地自言自语。我急忙说：“会的，我也会为其倾心的”“说到吻手，有个典故。有次她问我，人家都说她的手很美，伸出来给我看，我多想吻一下，不敢，把她放下。她要去大都市前的那场送别宴时，她趁没人时责备我，“连手也不吻一下，懦夫！”所以我的那首诗一开头就说到手。不说了，小叶，我伤心！！！此刻，他老泪纵横。我连忙劝说：“嗯，不说了，别伤心，别难过，我知道您心里苦但别这样，一定要坚强”我意识到我惹祸了，我不该来采访他老人家，让他又一次陷入痛苦的深渊，我犯错了，我很内疚，似乎自己就是个罪人。“是我的情，我的诗害死了她！”他已泣不成声。我安慰他：“说不定她还在人世呢！不哭！不哭！”在劝他同时，我也情不自禁的为他们掬一把泪。他断断续续说：“如果当时我能吻她一下，也许她今生就满足了，可……”“嗯，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别自责，您也是有苦衷的”我心里清楚我的话也是苍白无力的。“这伤痕，终生难补！小叶，别笑话我俩痴情！我今天太累了，身累心更累！改天再谈吧！”“我都被你俩的痴情感动得泪流满面，哪能笑得出来？”我临别时特别强调，说：“您老别过度伤心，身体要紧，好好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他就给我电话，激动地说：“苍天不负有情人，那一叠诗词找到了，有十五首，还少几首。我一首一首发到你手机里，此姑娘姓名中有个路字，与诗中‘迷路’‘别路’‘梦路’等双关”

（一）曾因迷路怨名都，神矢屡伤心未枯。莫笑桑榆空缱绻，世人几识柏拉图？

（二）无颜折柳独凭栏，魂断方知迷路难。蜡炬成灰丝已尽，他生未卜泪汍澜。

曾经因为在名都相遇，迷上姓路的女子。魂断才明白与姓路的离别有多么难舍。妙极了！下面简单介绍一下他俩相识的过程，请看老先生发来的信息：我认识她是在二00二年，我们当地有一家名叫“名都”的外商公司邀请十几个书画家举行笔会，路是接待人员，负责我这一桌，一桌两个人画画，她看我画得又好又快，一直在我身旁看，熟悉之后，她说兴趣美术，要拜我为师，我应付地说我从不收学生，来请教一两次可以。过几天，她果然与一闺蜜同到我家，还带了纸笔。交谈中她知道我是英语老师，还用英语讲了几句。我很惊讶，她的英语水平还不错，于是开始对她产生好感。我教她画画和英语。她很努力学，我也认真教。不久我发现她的表情和目光奇异，她不带闺蜜了，一个人常到我家，我知道她是爱上了我。最明显的就是她用英语写了一封信面递给我。信中说她能认识我感到很幸福。

再看那几首他如获至宝的诗词吧！

（三）萱椿离异苦谋生，欲赴黄泉泪返程。若是当年香陨灭，谁今听我断肠声？ 

她的父母离婚，所以到南方谋生。当年就想自杀。末句是说，要是当年她就死了，我现在就不会有断肠声了，沉重至极！

（四）春愁片片酒难浇，路断天涯望鹊桥。欲剪情丝丝更乱，泪痕无奈湿鮫绡。 

借酒消愁愁更愁，望断天涯，情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无奈泪湿薄纱。

（五）频递情诗甘折磨，芳魂入梦又如何？真情自慰无尘淖，知否冰笺泪迹多？ 

不断的写情诗甘愿受精神折磨，伊人的倩影经常走入我的梦里，那又能如何？自我安慰，真情高洁无泥淖。

（六）《调笑令-自嘲》斑发，斑发，始解情为何物。平生未越雷池，却在黄昏路迷，迷路，迷路，怎缱愚衷无数？ 

到老了才真正理解情为何物。一生从未越雷池半步，奈何却在晚年迷路了……

（七）《临江仙- 梦路》底事春神偏眷顾？迷路却在黄昏。缠绵梦境最销魂。三更惊乍起，孤月照寒门。 啼血鹧鸪留不住，泪掺红豆鲸吞。影沉堪慰锦书存。悠悠天际路，来去旧时云。

“泪掺红豆鲸吞”妙句！自古红豆最相思，泪和红豆鲸吞，可见泪之多，相思之冗长。

（八）《诉衷情》归程未洗接瑶函，谊重意缠绵。游踪倩影长拌，秋暮月光寒。 丝不尽，梦难圆。有谁怜笑余鬓霜？犹唱阳关，枉作春蚕。 

是啊！梦难圆，相思无尽头，有谁理解我这个白头翁？

（九）《虞美人》无缘折柳愁难诉，魂断天涯路。今朝谁料又相逢，疑是梦中悲喜对惊鸿。 镜花谊厚甘寻恼，来世琼瑶报。玉壶高洁绝尘埃，列案水晶昼夜慰灵台。 

你赠的水晶，我放在案头上日日夜夜慰我心灵，内有“勿忘我”三字。我怎么可以忘却呢？

（十）《卜算子- 题荷花》出浴愧真妃，泥淖何曾妒？风舞罗裙闪玉珠，香远千芳妒。愁似藕丝长，花落知何处？空负东君缱绻情，心比莲心苦。 

托物寄情，我的愁千万缕如藕丝绵延，心比莲心还苦！与谁诉说？

（十一）《西江月- 别路》曾醉情浓似蜜，却嗟份薄如纱。奇缘注定镜中花。纤愫终成虚话。 自饮杯被苦酒，谁平累累伤疤？断肠劳燕隔天涯，莫把痴翁牵挂！ 

此作有《葬花吟》之味，叹缘分薄如纱，奇缘注定是镜中花，水中月，终成眷属只是一句空话罢了。

（十二）《一剪梅- 》两鬓霜侵心未秋，甘作情囚，放浪心舟。青丝面惠笑回眸。繞梦牵魂，香溢书楼。 金世无缘枉泪流。此恨悠悠，怎缱深愁？揣丝归土债方酬。了却相思，同葬坟头。 

何等沉重！两个痴人，沉甸甸的情，湿漉漉的泪！末两句尤为沉重，将来我死的时候带着它一起成灰同葬，了却相思苦。

末了老人家还透露了那天晚上找那组诗词的经过，到了半夜做了一梦，突然想出可能夹在楼下书架底层的在角落马上下楼，终于找到了，他的兴奋劲溢于言表，他想，虽然梦中她没有出现，但肯定是她知道我的苦心，托梦所致！叹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思君日日，奈何隔山望眼，眷念如初，纵然守尽长夜，徒有一声叹息，秋去冬来，牵念何是个尽头？伊人呀……你现在何处？……

作者简介：杨丽芬，网名柳叶，福建莆田人，小学教师，福建省诗词学会会员，爱好古诗词，于文字中取暖，度流年。其作品质朴自然，情感纯真，曾入选《妈祖颂》、《中国百诗百联》、《华夏诗联诗社》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