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华】钱儿的钱说
文/王正华
钱儿的钱说
（ 上 ）
钱儿走了。差三天满七十周岁。
消息如同残酷的秋风从窗隙门洞吹进社区的千家万户，成为当日的头条新闻，立时引爆一片哗然！热议纷飞，人们互相传递，又互相印证。相信者的理由来自深更半夜钱儿老婆那声声呼喊、埋怨钱儿为什么走得如此急速的哭丧声。不信者的说道则是钱儿昨天还是生龙活虎的一条虫，怎么说没就没？他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还漂浮大伙的眼前，成为街坊邻里茶余饭后的一种谈资，一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的符号，说走便瞬间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地球上的事一笔勾销！难道那儿还有他新的发展空间？！至于钱儿的死因，五花八门的议论，脑梗、心死，高血压、低血糖全涉及到了。还有人灰色的幽了一默，说钱儿的命是叫钱给缠住哩！
“ 钱儿” 其实是个绰号，正名吴晗憨。让少数人先富起来那年，晗憨头脑发热跟着朋友跑去青海挖矿淘金，不幸发生塌方事故， 性命保住了，一米七十的块头却被压成了豆芽菜。胸部和脸永远走在脚的前面，嗓音变细变哑语言不清，说话时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着音符。出于自卑他平日少有朋友往来，难与他人互相沟通，靠吃低保度日。因而郁郁不爽，还曾萌发过轻生的念头。但狼多肉少的年月，强壮劳力的吃饭压力就够领导们头昏眼花的犯难......安排晗憨是领导力排众议，以照顾“ 残疾 ” 的名义让他到门房值岗，三天两夜一轮休，每月发600元生活补贴。起先他并不乐意这“门官”（或被人戏称为看门狗）的差事。但很快就喜欢、热爱，上心，而且干出了名堂，成了全社区的“公众”人物。自然他的突然离世会在人们的视野中掀起一番波澜，产生许多的声浪，过去那些鸡零狗碎被大伙重新翻腾出来......
社区虽不是车场，但有空旷的场地，有平整的路面，有安全的保障。由于制度的疏漏和管理上的失职，没有明显设限标识，颇得私家车主的欢心，便可纷纷驾车而入。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把安静、舒适的社区空间拥挤得水泄不通，噪声、尾气成了一种公害。严重影响了职工的出行和休息，怨声载道。物业企图采用收费的举措来减少或限制车辆进入、停放的数量、频次。但效果甚微，反而刺激了晗憨的某根神经, 调动了他的某种私欲与狂热。在买车容易，停车难的都市，有人宁肯出钱缴费，不要票据，只求能让停车。晗憨窃喜！自己高抬贵手，每天便可捞个一二百元的现钞，何乐而不为？所以物业尽管开出高昂的门槛费来压缩车辆， 但出进社区的车辆数量依然有增不减，职工意见仍旧高涨。幼稚的物业出新招用一块“外来车辆严禁入内”的明示牌，这能挡住铜臭的洪水猛兽吗？天晓得。如果说晗憨之前坐收停车费还是胆战心惊的暗中得手，偷摸行为。那天常日久伸手拦车，张口要“ 钱” 竟练就了他的顺嘴禅、酷手段和贼胆 。“钱儿”也就随其为永久的符号指代。钱儿是吴晗憨，吴晗憨是钱儿。
钱儿见钱雁过拨毛，六亲不认。邻居家的小姐早晨去上班，手机忘记在家，回头来去，钱儿也要拦车收取进门费。小姐说：“停两三分钟就走，行行好吧。”钱儿连头也不抬，不给钱没门。同是遇有住家娶媳嫁女时，别人值班一声招呼，一袋糖果，一包香烟，门栏打开，地面清扫干净，喜字高高挂起凭添格外的喜庆氛围。而若是钱儿值班，不仅大门紧闭，还要多绕几道练条，固若金汤。要想通过一一拿钱来！红包一个一个又一个的要，钱的底数达不到他所设定的数目，休想通关。喜鹊插翅也妄想。就这样一桩桩人生大喜之事被妖化成了索金敛银的费解与怨愤。民声纷纷要求拿下这道拦路虎，但因关爱“弱势”照顾“ 残疾”的人文社会大背景，谁也于他无奈。
钱儿爱钱、惜钱的另一个招是千方百计的守钱、省钱。钱儿住本社区6号楼1单元8楼东户，两室一厅78.5平米。家居设施水、暖、气，厨、卫俱全。空调、冰箱、洗衣机、液晶彩电等现代化家电应有尽有。钱儿不缺钱，每月领着3000元养老（妻子2000）金，日子应当过的洒洒脱脱，宽绰有余。但钱儿是个怪人，身上显露出太多的怪异现象。常人费解，连傻子都会提出质疑。比如：大热天的8楼顶火烧火燎的像个桑拿房，家家户户谁家的空调、风扇不嗡嗡的连轴转，唯钱儿家听不到响声，没有动静。原来他拉着老婆早跑到超市、酒店去蹭凉！超市不打烊，酒店的服务生不往外赶，他们会一直心安理得的蹭着。肚子的屎尿憋了宁肯一趟趟下楼上楼往马路对面的公厕跑，也少用自家的卫生间，为的是省水、省电、省钱。难怪有邻居说，一年四季从未发现钱家人清洗衣物，此话并非戏言或夸张，因为此举可省下水钱！减少洗衣机构件运转、磨损的折旧钱！擀面条、蒸馍馍等流传至今成为居家过日子不可少的劳作，在日益现代化都市的多数家庭早已退出或进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博物馆。而在钱儿家确是家常便饭，始终不可替代的传统保留“厨艺”......
钱儿是个争议人物。有多事者对钱儿如此大的行为反差给予关注，视其为“钱儿现象”，并曾试图从社会学、心里学角度诠释。钱儿说：“胡扯。风马牛不相及的胡扯！” 那么，我们还是继续耐着性子讲钱儿的点点滴滴，看钱儿是怎样如是的说......
2015年6月12日（气温35度） 下午 于含光静里东临
（中）
钱是王八蛋！嫌贫爱富，势利眼。往往富者则富，贫者更贫。钱既可带来幸福、快乐、权势与地位，助贫者一臂之力，但也会让困者举步维艰，望洋兴叹。钱更可使意志薄弱的人跌跤犯错，或进班房，或掉脑袋。所以曾经的总书记胡耀邦说过，一切向钱看是不对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钱儿活了几十年，和钱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也为钱纠结了几十年。钱啊钱......
钱儿出道不久，便因钱受到了行政警告处分。那是中印关系交恶的年月。军事斗争开展之前的经济博弈，中方企图以价格优势挤垮印方在西藏亚东重镇的商贸。所有货物降价30一一40%。特殊（生活必须）商品甚至削价50%。周日，钱儿揣着（每月津贴三元，但空有数字无现金。用时才需到司务长处申领）二元一角钱，和战友逛县城饱眼福。经不住那油光黑亮、结实粗壮、工艺精美的印制派克100金笔和商家花言巧语的诱惑与鼓动，借战友入厕之机，用九角钱购得。没想金笔在手里还未捂热，便被人揭发举报。违反了军人不得到地方商店购物之规。金笔让组织收缴还给了一个处分。想不通啊。慢慢去想吧！军纪如山。从此，钱儿发誓每月薪金全额存入司务处账户，不申领，不再摸钱！免得兜里有了闲钱胡思乱想而犯错。这是年轻那会钱儿对钱的认识，远离钱、心不乱。
改革开放之前，国人中许多人有着和钱儿相似样对钱的概念淡漠，或不十分在心。一切源于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生活所需有组织的安排与保证。让钱儿为钱着急眼红、嘴烂、吃不下饭，夜夜无眠的是那两万七千元的房改款。原先每月房租﹢水﹢电是二元五角整的单位福利用房，现在要月收入才147.5（妻子65）元，还供养两个读书孩子的钱儿一次性拿出数万来买，比登天还难！但是，买不买房，是衡量一个共产党员支持房改与否的政治标准......更为艰难的是随后的教育、医疗、养老等公共服务都要由个人认购和购买。钱，一张薄薄的纸片压得钱儿上气不接下气。他拼命地加班干活。但收入总也赶不上各种费用的增长指数。
为了改变经济上的捉襟见肘，钱儿果断的走停薪留职之路，远离都市投奔开矿的战友。他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不怕吃苦。在矿上他专寻那些脏累重，别人不愿干，但只要钱给得多的活干。当他捧着从未摸过的一摞摞红彤彤的工钱时，激动得心砰砰乱跳，怀疑是自己的吗？确真无疑时，兴奋的想喊，我有钱了！我成了万元户！万元户.！.....两年八个月的出力下矿干活使他的家境明显好转。不仅偿还清了认购房改房的债务，还添置了几样家电，梦里都在笑说“钱是个好东西。爹亲娘亲，哪有钱亲！”因此，钱儿有了新的想法，他要和矿主协商承包所有无人想干的脏、累、险活路，多挣钱五、六年内争取能盘下一座矿，尝尝抱着钱睡觉和做矿主的滋味。
钱儿的梦按他说是继续前行，但又不觉好笑。近日忽的就茶饭不思的来来回回的思忖，莫名其妙地想着开矿的事。比如矿井属高危产业得聘个工程安全人员，比如组织战友协同会，多些人参加，多筹集资金，比如还需购置交通工具，起码有一辆12一16座的面包车接送工人......好笑，自己和矿主的交涉八字还未见一撇！竟操起了矿主的心，急性子哪能吃得下热豆腐？他转过身子，用手把枕头整理了一下，自己命令自己睡觉，头一歪便很快入梦，扯开大鼾 ！
星雨狂风并没有制服高温，反倒诱发气流反弹，无情地生成又一个桑拿天。连鸡狗都闷热，烦躁的上窜下跳无法安生。唯钱儿的老婆、大儿、小女及孩子的爷爷，生生地守着病床上的钱儿 ，个个脸颊上挂满愁云，显现出无奈的冰霜。自从钱儿发生矿难住院至今，已花完家里所有积蓄和向亲朋好友举债的三四万元。家已如洗！哪里还再有能力支付新的医疗费？！面临无钱即停药、停医，被赶出门的尴尬，一家老少互相苦苦的对视，全没了主张。钱儿说：“ 能活过来就死不了。走人！有钱了去住疗养院。” 就这样因为钱的困惑，钱儿的伤疗方案不得不残酷的嘎然而止，半途而废......
2015年6月26日 （周五）早 于安远门1402工作室
(下）
医院是个烧钱不眨眼，不吝惜，不打折的地方。烧钱的方法不同，结果相异。富人用钱缔结的是康复与欢心。而钱儿一族“三个不”一个都不，则和钱结下深深的今生永世难忘的恩怨与想头。因为钱终止了他的疗伤，无情的推手赶他病未痊愈的残体离开了医院。因而钱成了钱儿心中的王八蛋！钱儿满腹抱怨的见人便说钱的不是，是钱耽误了他的病。
如果说钱儿骂钱，恨钱，说钱的坏，是他人生道路上特有的A面，是否可笑，有无道理，本章无力涉及。
那么，钱儿又惜财、爱钱、守钱、能够得到手的要到手，得到后绝不轻易花销与付出。则是他人生道路上的B面。攒钱看病，让腰直起来是他的终生梦想。或作为人的一种基础本能的折射。若将其透视、放大或许能让我们对社会、人生有诸多感知。对钱儿的某些行为也可给予理解、同情、包容，甚至支持。
超市开业，忽悠人气，鸡蛋故意每斤降价二元钱贱卖。但要预热排队、领卡造声势。钱儿夜半就把家里的高板凳、低座椅一件一件搬去抢占位置。他算计了一本细账，如果一张卡2斤蛋，5张卡10斤鸡蛋，净省20元，若再每斤加价0.5元让出去，一反一正就能获利25元。何乐而不为？所以，他不顾老婆的反对，天不亮起身一趟一趟地往外搬东西争名次，占地方......为人处事，谁家不有红事、白事、麻烦事？捧场、帮忙、随份子。天经地义，人之常情，但细心者发现每每需要捐钱时，礼单上只有钱儿的姓名和“ 到 ”，数字一栏却空白。面对别人的疑惑和冷脸，钱儿说：人到礼到。人是大礼！就是不肯出血！一件背心穿了七八年，前后的破绽、漏洞十几处，老婆说该买件新的。钱儿的眼珠一瞪：“ 男人穿破怕什么！” 他里外的涩扣。养老金国家按月按天悉数打入钱儿的账户。钱儿也按月按天的到银行查询。随后将钱悉数取出，清点、数数，辨别真假。随手又存入另一单折子 。工作人员不解。钱儿说：只有如此，方感钱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了。他掌控着全家的经济，握钱有痕，支出似付血。一分钱也要掰开用，过河勾渠子也得夹回四两水。哈哈，为的是攒够钱数好看病。
钱儿的怪异程度，难以想象，不可理喻。人缘也显冷缩、孤独。只是近日晚报地方新闻版块的一条消息，让全社区的人刮目相看，也从此颠覆了钱儿多年来一直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原来，市残联社会捐赠账户公布五年来，每遇助残活动日都有一笔笔数目不等的有名或无名姓捐赠者的款项打入。为了弄清这些款子的来龙去脉，表彰和感谢捐赠者的高尚美德，市残联会同几家媒体联合开展寻找 “身边好人”活动。经过走访社区及银行、邮局等相关单位，寻找线索、调集相关影像资料，终于发现原来汇款时总是口罩遮面，少言寡语，故意将汇款人一栏空白的始作俑者就是钱儿！万余元的善款或许算不上丰厚与创举。但对于一个连续不断，靠养老金度日的家庭，一个急需钱治病的贫者来讲，无疑心灵之美，行为之伟大！
钱儿的事迹很快被搬上广播、电视、报纸和微博、微信，在坊间引起小地震，热评不断。社区还特为他燃放爆竹以示庆贺。但钱儿提出辞去门岗工作。理由是自己已临近七十，政府每月将额外加发50元养老津贴，全年有600元的纯收入，出行还免公交费。自己把岗位腾出来，让给生活更困难的人......钱儿的突然离世，的确和钱有关：面对市文明办的千元奖金，是纳入治病的筹款，是捐赠出去？怎样做都会有不同的议论。那该怎么办？钱儿想来想去，想到军营的日日夜夜，想到挖矿时的暗无天日，想到有钱时的狂热和缺钱的苦楚、困惑......想的很多、很远，心神无度，半宿难眠，兴奋与悲哀的反差，诱发心肌梗死急救无效......
记得钱儿出殡的前一天，气象台清清楚楚地预报多云转阴转雨，且为小到中雨。有人说：好啊！下雨好。凡鬼不会走干，雨天钱儿好上路，一路走好。但当出殡时天公突然变脸，乌云四散，阳光普照，风和日暖。有人想借题发挥，制造一种舆论，企图挑起事端或延误殡葬。散布说：大事不好。钱儿的眼睁一只，闭一只，分明有怨，阴魂仍在世间，走的气不顺心不甘。他要同阎王爷论理、讨价、抗争！
但钱儿的老婆主意正，让钱儿走的安然。钱儿迎着高阳上路，顺利的走了。带走了永生的遗憾，留下了难解的谜团。高龄养老新方案的推行，令众人欢笑却与他无关。医疗机构愿为钱儿的康复治疗减免费用的协议，也已成为一纸空谈。钱儿啊，钱儿。或许，极乐世界里有比钱更值得你崇尚的东西。
2015年7月6日（周一下午于安远门1402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