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芒种的细雨打湿了的小路
芒种时节雨,一点也不亚于清明时节雨。
芒种时节的雨,让骤起的温度重新降回到三十度以下,让晒黄了麦子的烈日暂时收敛起来,让就要逝去的春末夏初时光,又延长一下。这样的时候,人在麦田里漫游,在麦收前的乡间走走停停,左转右转,东进西出,风来风去,起起伏伏之间收获的都是满满的惬意。
吴兴村北的林荫道一侧,对着金黄的麦田,是一溜公用建筑,依次是老人院、青年活动中心和种子站。植物和人,生命的开端和收束,都被并列在一个只是在中间用了透明的篱笆隔起来的大院子里,格式很奇特。
老柳树在院子里,默默地垂着长长的头发,掩映着坐在矮矮的座位上的老人们,就像是垂顾着幼儿园的孩子。人生在这两个端点上的气氛有着某种惊人的相像。大家都更接近于无声的植物,接近于植物的种子和植物的果实。
不管是装了什么内容的院子吧,现在都沉浸在乡间的安详里,从那平和无声、寂寞古远的意思上看,也必然不限于现在,此前此后,肯定一直如此。
从这一溜公家的大院门口开始,顺着金黄的麦田的边缘拐向村子的东北,是135路的公共汽车总站,再向东就是去新安的小路的路口了。这一带都笼罩在树荫下,雨水湿润过以后的略略潮闷的气息让几个老人搬了马扎坐到这条小路的路口上吹风凉。
他们坐在路口上,一点也不妨碍偶尔路过的三马子。三马子的突突突的黑烟,也打不过这树下的深深的阴凉,何况还有风,有风把麦子成熟的香气源源不断地吹过来。
这样的路口和这样的乡间小路,让人很自然地就会走上去,一边走一边高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远处的新安。再回头看,吴兴已经是伏在地平线上的一片丛林的树冠了。
这从吴兴到新安或者说是从新安到吴兴的小路,并不是直线,而是严格遵守着麦田优先的规则,顺着麦田的边上原来的土路铺了水泥路面,在两行杨树行列的夹持之下,视野又开阔,还小径通幽。这条悠然的小路,是两个村庄之间的古老的联络线,不大能走汽车,与其说是交通之用,实际上更主要的为了下地。
它几乎完美地保持着一条路的纯洁性,未经污染,不被毁坏,可快可慢,可行可停。走这样的路既可以是走路,也可以是看景,既可以有明确的目的地,也可以完全没有目的地。
现在,正有两个年轻人行走其上。女孩穿着裙子,男孩背着双肩挎;女孩不断挣脱男孩的搂抱,男孩每一次都毫不在乎地重新去搂抱。两个人不是在走路,是在做挣脱与束缚的简单却乐此不疲的游戏。两个人行走的不是直线,而是小孩子一样的玩耍路径,忽左忽右,忽进忽退。好在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很久了,才会过去一个慢悠悠的骑车人,扛着铁锨,或者在车梁上绑着锄头。表情是那种长时间不说话以后的沉浸状态,是那种沉浸在无边的麦海中的小小细节上的专注。微风细雨偶尔落下,走路的人骑车的人,谁都没有半点加快的意思。大家不约而同地很享受,很享受生命里这样的一刻。
两个胖大嫂坐在路边的苗圃里说话,面对着广袤的麦田和那两个不好好走路的年轻人,遥远的目光里却荡漾着数不尽的家长里短。
一个中风以后的老人,在树行之下顽强地练习着走路,拐着腿,目光直直的,意志坚定,无暇他顾……
在芒种这一天的小雨里,走在这条小路上,在到达两个村子之前,一定先会到达我们内心里埋藏着的那个理想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