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散步去上海
梁东方
早晨,向着浏河东岸遥望,在属于上海的村庄的上空,在一片树木和并不比树木高出多少的平房之上,弥漫着一层水雾。白色的水雾在金色的朝阳的照耀下,只漂浮在树冠和房顶之间,再向上就已经没有了任何踪迹,再向上就都已经是透彻的阳光了。
这种情形似乎和每天早晨汽车玻璃和车身上那层仿佛下了雨以后的密集的水珠有关的,这是多水的地区在昼夜温差逐渐加大的季节里的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只是在我这从北方干旱地区来的人眼里,才显得神奇而耐看。以至每天早晨都会站到窗口去贪婪地俯瞰,俯瞰这大自然赋予居住在不缺水的地区的人类的一大盛景。
的确,每天早晨,太阳升起来之前向东瞭望,都能看见东面的地平线上有一层浮动的雾岚,也就是一团团白色的水汽,像是水彩画一样镶嵌在绿色的山峦一样的树冠之间。这样的景象,在连环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里好像见过;不说神乎其神,也肯定是气象万千,至于每次遥望都会因为爱不释“眼”而忘记了时间。
这种景象只在图画中见过,在既往遥远的童年记忆里模糊的乡间印象中有过,久已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之后,因为太长时间不出现便几乎已经彻底忘记。没有想到,在太仓每个早晨几乎都能看到。
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树、什么样的雾岚,怎么在阳光升起来以后就完全消失的?晨雾而非雾霾,清新地升腾起来,又逐渐地降落下去的过程究竟是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
今天早晨这些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先是驱车而至,然后放下车徒步,一直追寻着这层白色的雾岚,在广袤的大地上行走,走到阳光灿烂。
说大地广袤是有原因的,因为那一片土地上既没有建筑也没有农作物,就是一片大地,虽然有相当面积的土地上种着花,但是更多的还都是草地。这是等待出售的地块,在出售和成交之前,在世世代代的农作物耕作之后再经过这一段暂时的什么也不种的休整,就将全部盖上房子,几十米上百米高的房子,也成为身后整个已经长高了的城市的一部分。
在这一部分暂时没有盖上房子的土地最深处,有大面积的樟树林立在池塘与河岸上,纵横的水系之畔茂密的树冠之间,就是我每个早晨可以望见的雾岚所由生处。
站在这样雾岚生成的与上海一界之隔的水边,杉树下的清凉里,只有不远处的工地上的施工的声响一直在持续。浦东机场起飞的飞机飞到这里还处在爬升阶段,声响巨大却不是噪音,反而是一种有时代感的伴奏,甚至有点悦耳,只因为它转瞬即去,或者还因为它志在高远。
白色的大水鸟在空中滑翔,水畔漫步,不紧不慢,偶尔发出一声类似鸭子或鹅的叫声,让人一次次疑惑,疑惑这么高雅的鸟儿发出的声响也如此通俗。
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这一带树冠之外,这片广袤的草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界限地就已经开始了同样广袤的稻田。稻田之间的道路还是过去的土路,也有简单的石子路,途中多有的小桥上写着限重10吨或者15吨的警示。有的地方路面上还有一些坑坑洼洼的水面,倒映着天空上清晰的流云和纵横的电线,如七十年代农业的大田景象。
终于在江南水乡,在经济发达建筑密集的GDP高企的百强之地,发现了这样遥远视野的宏大景观,带着记忆的遥远味道的宏大景观;没有这样的辽阔的视野,没有这样历史感深远的景象,不足以舒展身心,不足以安稳灵魂。
在这样的一望无际的稻田远方,是黑瓦白墙的村庄;所谓白墙因为年复一年雨水的冲刷都已经有了众多的水渍,失去了过去那耀眼的单纯作为装饰的白,而满满的都是生活本身的烟火气和自然而然的缺陷。
那些“原始”状态的村庄,已经属于嘉定,属于上海。与旁边等待出售的地块和已经高耸起来的城市近在咫尺,却完全是两个世界。这样乡村风貌依然的上海,和旁边高楼耸立的太仓之间的对比强烈而让人不由感慨。
行政区划的不同使那里得以继续保持自己自古而然的村庄原貌,雨化村田头地脚的大叶子的芋头和各式青菜之间,路边上还有红花的美人蕉,挂满了黄色果实的柿子树站在环村而过的水边,水里的鸭子和鹅都在旧纱窗围城的水中围城里摇摆着身子觅食……
当然村子周围的核心农作物是这个时候已经黄了穗头的稻田,是它们一般高的麦田一样的遥远视野与每一口呼吸里都能感受到的弥漫清香。黄绿相间的稻田,清香的气息,不冷不热的气温,在略阴的天空之下,让世界呈现出一幅特别适合人类生存的样貌。
有两个年轻女子穿着短打扮的运动装跑步而过。白皙的身影只是一闪,便过了路口;却让整个田园顿时增加了无限的生机。
顺着她们远去的方向看,纵横的道路与道路边茂盛的香樟树之间的稻田景象,让人想立刻就骑车沿着随便一条路走下去,方向不定,随意而行便都是满满的如画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