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妙不可言的晨景
梁东方
在郊外的家,早睡早起是完全不被打扰的,环境中24小时持续的安静为这样的作息提供了最基本的也是最奢侈的条件。因为作息的可以保证而总是充满了愉悦,像是要接近把全部的时间都做了人生的享受:每天不到五点起来就已经满心的兴奋,总是习惯性地要站到窗边望一下,望一望楼下的麦田和麦田尽头的西山。
今天,惊喜地发现,除了布谷鸟的叫声之外,还正有雾岚正在麦田上方以带状的样貌横亘在山与平原之间。淡淡的白雾界限分明地在大地上沁润,哪里是雾区,哪里不是雾区,雾区正从哪里逐渐蔓延到哪里都一清二楚。这是雾霾和雾岚的直观上就可以看到的重要区别:雾霾没有边界,是一种分布非常均匀的肮脏;雾岚则边界分明,虽然雾中景色也会看不清但是雾本身却是透明的。
这样雾岚在早晨的大地上迁移的景象,我们在图片和影像中大致上都见识过,但是真正自己置身其间,那种亲身体验的震撼和喜悦还是对因为长期缺位而早已经忘记、早已经没有了期待的身心,形成了极大的冲击力。忍不住就像个孩子似的奔走喊叫起来,忍不住就对着眼前的景色做出人类只有在意外的惊喜的时候才会有的那一连串简单而生动的单音节感叹。在真正的景色面前,往往都是这样除了惊叹还是惊叹,再难有任何有意义的话语的!所谓妙不可言,此之谓也。
耐人寻味的,赶紧将这奇妙的盛景拍照发给了亲朋好友以后,他们似乎都对这个景象缺少和自己一样的反应,至少在兴奋度上是有着明显的区别的。无他,因为他们不在现场,没有亲临其境的震撼和愉悦,他们不过是又一次地看到了图片而已。
在这个时代里,大家都不缺少美景,在手机上什么样的美景都可以大批量地看到的。大家缺少的是亲自看到美景的机会。一个是自己忙,没有时间来看;一个是美景在生活之中已经普遍消失,非偏远之地已经很难觅得。城市里没有鸟鸣,没有雾岚,没有自然。人生活在只有人和人类建筑的所谓现代城市环境里,实际上是无时不刻不在付出“非人”的代价。
我住在郊外的家里,在离开建筑密集、人口密集的城市一段距离以后,终于有机会看到一点点原本属于自然本身的景象的边边角角了,便已经是无上的福分。除了相对固定的广阔视野和自然气息之外,这样不期然的物候和气象万千的雾岚云霓的显现,像是埋伏到了生活之中不定期的喜悦,既意外又合情合理,却每次都能给身心以妙不可言的洗礼。
雾岚将西山几乎完全遮挡住了,只有最高的山顶还在雾岚之上,而从山麓地带一直弥漫过来的纯白的水汽,距离我的脚下还有一段距离;这一段距离里的麦田和麦田中的小径、小径边的树木依旧在静静地等待,它们已经预感到了雾岚即将弥漫过来、覆盖住所有一切的前景。只有布谷鸟,依旧不紧不慢地在树冠里鸣叫,自己聆听着自己的回声,乐此不疲。
我手扶窗上的栏杆,发现这生锈的空心四棱铁筒已经湿润了,像是雨后一样均匀的湿润。这可能是夜里的水汽所致,也可能是现在眼睛能看到的雾岚仅仅是看着还没有完全过来,实际上水汽作为先行者已经悄然弥漫到了眼前。果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刚才还在地面上的浓重的雾岚,现在已经完全侵袭过来,将所有的一切都包裹住、都占领了。
像是在雨里奔跑,像是在冬天打雪仗,像是在雷鸣电闪的时刻站在屋子里长时间地凝望;去大地上追逐雾岚,冲进雾岚的迷魂阵里去寻找找不到的方向,一定也是一种天然的乐趣吧!当然今天有点失去机会了,那是一定要从没有雾岚的地方冲进有雾岚的地方,才因为界限分明而更有意思的吧……
要想看雾岚的美景就要等明天,明天也不一定有,就一定要等它下次出现的时候;至于什么时候才会有下次的出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那也没有关系,总之还会出现;期待本身也已经是对雾岚的欣赏的一部分。我要做的,依旧是就是每天早晨起来,五点之前起来,先走到窗口来看一看。
这并不难,因为即使不是等待雾岚重现,也会一样来看早晨大地上别的景致的。任何天气,这里都是乐此不疲的观景台;任何天气,这里都是生命欢欣的聚集之地。没有雾岚的特殊天象也会有正常的朝霞:早晨的黛色的西山与早晨朝霞之上带着夜的痕迹的浅灰色的云之间呼应着,中间是满满的,万事万物即将醒来还没有醒来的、已至的清新与将至的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