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笔记:市民广场和灯光秀

梁东方

作为一个外地人,不管以前来没有来过深圳、来没有来过市民广场,到了深圳总是要到市民广场来转一转的。这是个标志性的存在,只有在这个标志性的存在里走过看过了,才算是确认自己来过深圳了。这大致上相当于天安门之于北京,解放碑之于重庆,外滩之于上海,新旧中轴线之于广州……

有意思的是,作为外地人,每次来到这样标志性的地方,总还是有新鲜的收获。在这里收获的最具体的印象总是会被自己不由自主地叠加到相关的记忆里,逐渐形成对于一个地方的特征判断与质地分析。

这是大众思维与行为方式的最典型表现,大约是少有能免俗者;少有不来转一转还没有遗憾的人。我以这样的心情在市民广场盘桓不去,每个地方都逐一走到,整整走了半天之间。

假期里,台阶高企的深圳博物馆只有一个钱币展览;一本钱币展览的纪念笔记本卖到了68元。图书馆也只开放一楼,除了商业化的书城(深圳书城的一个小笔记本也卖到了23元;这实际上是大多数商品的网购何以一定会打败实体店的一个明显例证)从早开到晚以外,公益的场馆都打了不小的折扣。人们都需要休息,而这些场馆恰恰又是休息的人们都愿意来走一走坐一坐的地方。

整个市民广场各个地方,各个场馆都人山人海。图书馆和音乐厅甚至少年宫里的女厕所都排着大队,男人们不无轻松地不无优越感地从女人队伍边走过去,很快就又走了出来。这一点点生理上的优越,实在只是公共设施的规划上的欠缺所致,并非自己就有真有什么特异之处。

从少年宫走到关山月美术馆并不远,但是已经到了要脱离开市民广场的程度。虽然多少有点超过自己规划的这个下午只在市民广场的设想,但是美术馆的吸引力还是不容置疑地将自己调遣了过去。

关山月是有基本功的人。1958年画的那幅长卷,人民公社鸟瞰,农村物象与人物的写实刻画的功力,是大多数现代画家都不具备的。有了这样的写实的功力,他再探索山水或梅花也就有了一定的可信度。他的梅花也不乏中国画中习以为常的因袭笔法,但是那种如照相一样的密集红花的布局方式和画法,的确是别出心裁,难怪《美术》杂志将其选为封面。

这位于市中心与市博物馆、市音乐厅、市图书馆都不远的美术馆,不叫深圳美术馆,而叫关山月美术馆,可见本地对于本地画家的推崇与自豪,也可见不因循的灵活。从关山月美术馆出来坐在广场上,手里拿着扫码赠送的两个小本(这给了我这喜欢小本的人以满心的喜欢),我回味着今天看的画展的意趣。

那些中国画家去非洲写生的画作,还是充满了灵活的生命气息的。在崭新的大陆上游走着画出来的场面,尽管使用了传统画法的技术,但是却没有任何传统绘画在内容上的因循。他们因为面对崭新的世界而使自己的艺术品获得了相当的独特性。这又一次证明了艺术之源于体验、之源于自然而不源于画案的说法。中国画因为画一切都已经有了成法,与书法类似,所以经常是只有因循而殊少创造;没有了创造也就失去了艺术的生命。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个中国画家非洲行的展览是颇可玩味的。

在市民广场的盘桓中发现,越到傍晚临近人越多。开始还以为是凉爽带来的自然现象,及至后来发现已经变成了很难再行移动的人山人海才感觉有点异样。原来人们是要看这里即将上演的灯光秀。

欢呼声是陡然而起的,虽然略有先后,并且因此而持续了相当的长度,但大致上是在同一时间。因为有人先看到,也是凑巧先看到;并不是因为一直盯着对面的大楼黑暗的楼体才最先看到楼体上突然的流光溢彩,而是因为正好在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刚从孩子身上挪开了目光。而更多的人是因为听见了别人的叫声,才抬头看见了期待已久的灯光秀。

在一个万众瞩目,早早地在黄昏将临之前就已经将整个硕大的两层的市民中心广场与莲花山山麓都占满了的人潮中,人们其实也就只有这两个姿势:看手机和看孩子。只有孩子们是在尽情玩耍,完全不及其余,因为他们没有手机,更没有孩子。

灯光秀开始之前,在莲花山山麓的一棵大榕树下,在比外面的广场和草地上都率先到达的幽暗里,闪闪的都是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照在每个人低眉顺眼的脸上的点点光芒。

灯光秀是在广场周围的高楼楼体上安排了大量灯线以后,由电子控制的色彩变幻。一栋栋高楼大厦上的灯光在电子控制下连缀成颜色的波涛,汹涌地奔流而来又奔流而去;舒缓地将五彩的颜色做礼花状地盛开,又不期然地演化成一条耳熟能详的标语……

这是人们在节日里唯一可以作为共同观瞻的,一场色彩演示,一顿硕大的文化盛宴。不过,除了孩子,其实没有多少大人真正对灯光秀本身感兴趣,大家只是觉着这是节日里全家出动的一个最好理由。凑群,尤其在节日里凑群,毕竟是人类的本能。

人在这样广大的人群里,一切都被淹没,衣装打扮喜怒哀乐露腿露肩涂脂抹粉之类的细节全部被忽视,个体的人突然丧失了全部外显的与内在的价值。这种感受会让人突然陷于恐慌;在排成长队声嘶力竭的保安们近于无能为力的维持下,拥挤的人潮的确更像没有区别的海水和砂砾,而不再是高贵的讲究气质与尊严的人。

当成千上万的人一起来看灯光秀

当成千上万的人人人都拿着手机

把自己的脸映亮

当成千上万的人一起欢呼灯光秀在楼宇上的变幻

当成千上万的人一起涌来又一起涌去

你在偶尔的壮观感受之后

便是深深的怕

人太多的可怕,比

没有人的可怕

更可怕

我在这种“怕”中骑着共享单车(最近的地铁站已经由最开始的限行变成了彻底封闭)速速而去,远远地离开了灯光秀,离开了市民广场。其实,只要离开一百米之外,就又是一片夜灯璀璨的安然了。

深圳的秋夜,到处都是舒适的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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