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大京怪影 1

引子

第三夜了。

大京都令王怀风站在院中看着月牙发呆,他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明明已困倦到极致,却无法安睡,因为只要他一合眼,就会梦到一个青面獠牙、浑身长毛的怪物向他扑来,一口咬断他的脖子,咬掉他的官帽,吓得他立马清醒过来。

都令,京城的第一大官,世人都羡慕这个“第一”,却忽略了,当京城出现怪物的时候,他这个“第一”也必须挡在第一位。

所有见到怪物的人,都形容那是一个“青面獠牙,浑身长毛”的东西,更可怕的是,这怪物“来去无踪”。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更想不明白,光帝英武果断,百姓安分守法,为什么会有怪物出现?

“大人,中军总参使姜饮马姜大人到访。”

府兵的声音让王怀风回过神来,他点点头,迈步向会客堂走去,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想笑——

不,我不是第一位,这位负责大京安全的姜大人,才是真正需要用身体挡怪物的人啊。

第一章  开山之案

“哈哈哈哈哈!”

我站在钦臬司门口肆无忌惮地笑着,全然不顾周围人看疯子一样的眼光。嗯,疯子就疯子吧,悬梁刺股,过关斩将,艰辛无比杀出重围这才考进钦臬司,今日报到,我兴奋成疯子也是应该的嘛!

“钦臬司很可笑吗?”

旁边突然传来轻飘飘的一句,我扭头一看,一个身着缁衣年轻人正看着我,只见他剑眉星眸,神色淡然,儒雅又不失利落,眉宇间却隐隐有丝凌厉。

我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再加上今日确实兴奋,于是过去一把揽住他肩头,咧着嘴笑:“老兄你讲什么笑话!这可是钦臬司!全天下任何搞不定破不了的案子,到这里都迎刃而解,怎么会可笑呢!”

他扫了一眼我的胳膊,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我得意忘形的拉长声调:“而且——兄弟我——今天——正式成为钦臬司特使了!哈哈哈哈哈!”

这人不动声色挣脱开我,笑了笑:“嗯,好好干。”说完走进钦臬司。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有多尴尬,原来他也是钦臬司的人,我这副模样被他看在眼里,心中还不定怎么嘲笑呢,丢人败兴啊!

我赶紧收起自己的得意忘形,默默站在门口,估摸着他走远了才迈步进门。

钦臬司果然气派非凡,不同于其他官衙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这里唯一的内容就是肃穆、整齐、庄重,没有任何多余物什。道路看着四通八达,清晰有序,但似乎暗藏玄机,我没走一会儿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报到当日就迷路,我真是欲哭无泪,不过想想也是,偌大的钦臬司居然无人把守,估计就是靠这奇诡的道路困住意图不明的来客。

眼下也没办法,乱走了半天,终于看见一位手持扫帚的大娘,我忙奔过去拱手作揖:“大娘,劳驾问一下,新任特使报到的地方怎么走?”

大娘自顾自扫地,头也不抬:“第三个路口左拐第一个路口右拐找老泰。”

啧啧,不愧是钦臬司,连扫地大娘都这么有高手风范。我道了谢,按指示前进,果然顺利找到一排鸽舍,鸽舍前有一位正在喂鸽子的老人,穿着粗布麻衣,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双目炯炯。

“泰叔,我是陈觜,来报到的!”我精神百倍地大声喊,总不能在精气神上输给一位老人家。结果鸽子被我惊扰,呼拉拉飞起一大片,泰叔无奈的看看空中盘旋的鸽子,不满地望向我。

我只能故作镇静,面无表情站得笔直,和泰叔大眼瞪小眼,好在泰叔也没说什么,摇摇头走进鸽舍旁的屋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不紧不慢地翻了翻,然后示意我跟着他走,我忙行个礼跟上。

一路七拐八转后,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宅院,泰叔领着我进去,慢条斯理地对坐在屋檐下看书的人说:“小休啊,这是新来的特使,你带他。”

那人闻言一抬头,我立刻恨不得钻入地下——正是刚才门外偶遇的那位仁兄!

我厚起脸皮打个哈哈:“哈哈,那个,咱俩见过哈,我叫陈觜,还请兄台多多指教!”

那人也是一脸好笑的样子,站起身来还礼:“我叫陆休。”

就这样,历经文略、武功、意志、应变、记忆、观察、推断等八大考评之后,我终于有幸成为钦臬司的一员,更幸运的是,能跟着陆休开始我的特使生涯。当然,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陆休是一个多厉害的人物。

钦臬司执令凉世一,低调神秘,下有特使十八位,及一些负责公文卷宗的笔官,和负责牢狱管理的狱官,所有人吃、住、公务都在钦臬司,大家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然而最初一个月,我简直是无所事事。陆休总是很忙碌的样子,进进出出,难得一见,除了布置文武练习,就再没教过我什么,于是,每日完成练习任务后,我就到处闲逛,这一个月内最大的收获就是牢牢记住了地形,再也不怕迷路了。偶然间听说,这里是由铸工司内一位高人设计修建的,暗含先古阵法,难怪复杂莫测。

可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啊,难道这位陆特使如此小气,只因对初见那天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故意不带我做事?那我岂不是完蛋了!这可不行!

我心一横:你不是不教我吗?你不是不想带我吗?我非要死皮赖脸跟着你!

打定主意,我装作一切如常,日日背诵律法卷宗,练习擒拿手法,同时暗中留意陆休动向。

三天后,陆休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我忙迎上去,谄媚地道:“陆大人辛苦了,这是从哪里回来啊?”

陆休正在查看这几日堆积在他桌上的公文书信,头也不抬地回答:“你我平级,叫我陆休便可。这几日我是去查案子。”

废话,当然是去查案子。我忍不住腹诽,却还是满脸堆笑:“查案子?我也可以帮忙啊,省得你这么辛苦嘛。”

“嗯……”这次陆休好像根本没听我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已全部被手中的一封信吸引,发了一会儿呆,微微皱眉。

我心下奇怪,又不敢太过造次,憋了半天,突然大喝一声:“啊!!!”

陆休一惊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嘿嘿一笑:“我刚才突然想起,你安排的卷宗我都看完了,擒拿手也练熟了,接下来做什么?”

陆休看看我,忽然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破案啊!你看我,蓄势待发!”

“好,”陆休居然爽快地答应,抽出一份案卷递给我,“城南出现一个'神仙’,传说极为灵验,连皇室都有人与他秘密接触,你去探探这个'神仙’的底。”

我听了大失所望,什么神仙,就是江湖骗子嘛,这种人我见多了,少年时代没少捉弄过。难道我陈觜的开山之案,就是捉个骗子?

陆休看我半天不说话,就问:“有何难处?”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咱们堂堂钦臬司,管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是不是太掉价了?”

陆休看起来又是一副想笑的模样:“那你认为我们应该管什么?”

“大案、诡案、奇案!什么张家灭门案、雨夜割头案、少女还魂案……”

“停——”陆休打断我,“我安排你背诵旧案卷宗,你这是当志怪小说看?”

“呃……没有啊……没有没有,我这不是活学活用嘛!”我尴尬地咳了几声。

陆休神色凛然道:“现今天下,河清海晏,你说的那些案子毕竟是少数,否则成了什么世道。钦臬司的存在,不仅是为了解决刑仵司与各地衙署无法解决的案件,更是要成为天下百姓的定海神针,让百姓提到钦臬司的时候,就会想到公正与可靠,相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么,现在出现了一个打着神仙名号妖言惑众的人,不仅害百姓人财两空,还想要将手伸入皇家,你说,该不该我们管?”

我张口结舌,陆休平日是一个话比较少的人,突然长篇大论,我都有些无所适从。不过,这次他好不容易大发善心给我分了案子,再多嘴说不定又收回了,我还得去做文武练习。这样想着,我只好接过案卷,垂头丧气向门外走去。

路过鸽舍,泰叔看我这副模样,笑呵呵地问:“小休又给你安排什么练习了?”

“不是练习,是案子。”

“这么快就能接案子了?不错嘛!”

“唉,这算什么案子,就是城南的一个江湖骗子。”

“哦,哈哈哈,也是,每个新来的特使做完文武练习后,下一步就是处理半年这些无足轻重的案子。”

“这——这种案子不是为了树立钦臬司定海神针的形象?”

“嗨,咱们钦臬司的形象,是通过大案、诡案、奇案树立起来的,这些碎小案子,都是出于各种原因无法拒接的,所以推给你们新来的锻炼锻炼。”

“啊???”我好像被浇了一桶冷水,原来陆休还是在按正常的训练进度执行,文武练习一个月,然后小案子半年?亏我还以为是自己争取下来的,话说我进入钦臬司的考评成绩可是本朝第一,难道还不能特殊对待一下?

泰叔可能见多了新来的这般模样,不以为奇地笑笑,拍拍我,自顾自喂鸽子去了。

我更加垂头丧气地往外走,举起案卷扫了一眼这位“神仙”经常活动的地点,打起精神,施展轻功向城南奔去。

第二章  砸场子

城南,土地庙。

一个破落的小土庙居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进去的人满怀期待,出来的人喜气洋洋。我不露声色,排进队伍中,与前面的人搭话:

“大姐,这是在排什么?”

那大姐倒是个热心肠,高兴地答道:“赛神仙送仙丹呢,治病辟邪,分文不收!”

果然又是这种套路,我暗暗想着,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又问:“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哎呀,都说了是仙丹么。”大姐神秘兮兮地回答,看我不以为然,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你别不信,宫里都有人来找这位赛神仙呢!”

陆休说皇室有人与这个骗子秘密接触,难道是真的?那这个事就严重了,划到钦臬司负责一点也不奇怪。

我皱眉道:“宫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怎么还看得上这种民间骗——偏方?”

大姐不乐意了:“所以才说这是真正的活神仙呀!”

我有些无奈,这些骗子,利用普通百姓的善良与寡闻大肆敛财,再加上皇室无意中的推波助澜,骗子就更容易得逞了。真不知该痛恨人心的贪婪,还是悲哀众生的愚昧。

“大姐,你知不知道宫里哪位贵人来找过赛神仙?”我又道。

“这可不敢乱说,不然会掉脑袋的!”大姐赶紧摆摆手,发现没人注意我俩,又忍不住探过身来,“看你这个后生挺老实,就告诉你吧,是夏王!”

“夏王啊,'仙王爷’么,难怪。”我淡淡地接了一句,懒得再作掩饰,直接向庙里走去,将大姐惊诧的目光抛在身后。

土地庙内烟雾缭绕,遮得光线都有些昏暗,只能看到排队进来的人,和星星点点的烛光香火。大家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庙当中的土地像早在前朝就已损坏,现在取而代之坐在神台上的,是一个削瘦的老头,穿一件朴素的旧衣,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神态安然,白须飘飘,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看来他就是赛神仙了。

众人见我就这样闯进来,都是一呆,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快步过来拦我,长得凶神恶煞,说话倒是挺客气:“这位施主,请排队领取仙丹。”

我故意大声道:“我不是来领仙丹的,我是来看骗子的!”

壮汉有些生气地看着我:“近日大京怪物作祟,我师父悲天悯人,特舍弃十年阳寿,制成辟邪仙丹,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利用了最近闹得人心惶惶的怪物传说,无怪乎这么多人跑来求药。但其实,遇到怪物的人本就少之又少,现在倒好,没遇到的话反而成了他的功劳。这样一来,既打响了名头,又捞到一个慈悲济世的好名声,真是划算。再看周围人,果然都一脸愤慨地瞪着我。

我说:“你这仙丹没用,我没吃照样没被怪物跟上啊。”

那壮汉正要说话,坐在神台上的赛神仙开口了:“请这位施主过来。”

我走过去,赛神仙镇定自若地打量我一番,摇摇头:“施主,你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我杀猪的,天天都有血光之灾!”我故意道。

赛神仙气定神闲地捻着胡须,道:“非也,你且听本仙一言,现在速速归家,路上莫与任何人交谈,到家后立即关门闭窗,待子时将你家中第三值钱的物件,埋于西城门外大柳树下七尺深处,七日后挖出。若这物件不在了,就是上天愿饶你一命;若这物件还在,那你就自求多福吧,本仙也救不了你了。”

我嗤之以鼻:“当然,物件不在了是因为被你挖走了!”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人开始交头接耳,赛神仙怫然作色:“后生真是不识好歹,本仙不收银两给你指条活路,你却非要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你这神仙没念过书吧,水平太差,自投罗网不是这么用的!”我嘲笑道。

赛神仙有些恼怒:“哼,今日就叫你见识见识本仙的水平!请仙器!”

那壮汉闻言立刻捧来一个画满符文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个通体暗红的葫芦。赛神仙闭目缓缓举起葫芦,嘴里念叨了半天,突然一声“呔!”睁开双眼,炯炯有神盯住我:

“法器已出,施主,你来将手放于法器上。”

我依言照做,不一会儿,就觉得手心发烫,好像燃起了一团火,不由得缩回了手。

赛神仙见状,诡异一笑:“感觉到了吧?这是上天警示你,你再不按本仙的话做,只能等死,而且是烈焰焚身,惨无人道!”

我仔细看看手心,心中已了然:“你这葫芦涂了磷石粉,磷粉遇到一点点热量就会着火,更何况人的手心,这种雕虫小技也敢出来炫耀!”

赛神仙明显僵了一下,反倒是一个正在领仙丹的人说话了:“不对,这真的是仙器,大仙给我们看病时都要先请出这个仙器,有人摸了发烫,有人却不烫,烫的人才需要大仙救治,你说,不是仙器,怎么能有人烫有人不烫呢?”

我真是懒得回答这种傻问题:“因为他这个葫芦只有一面涂了磷石粉,只要做个不易察觉的记号,让你们摸的时候,他就可以随心所欲选择用哪一面对着你们,没有磷石粉的那面自然不烫。”

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赛神仙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就多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笔来!”

壮汉赶紧拿来另一个盒子,打开,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毛笔,赛神仙将笔放在供桌上,又开始神神叨叨地念咒语,不一会儿,毛笔居然自己动了起来,随着他声音加快,毛笔竟一点一点挪到桌子边上,眼看就要掉下去,我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赛神仙没想到我手那么快,愣了愣,结巴道:“你,你快放下,仙人的东西你动不得!”

我把玩这支着看似普通的毛笔,嘴角上扬:“仙人的东西?怕是'仙虫’的东西吧!”

说着,我手上一使劲,将毛笔拧成两截,果然是空心的,再在桌上一磕,掉出一只又肥又长的蚯蚓,众人先是一惊,然后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赛神仙明显已经心虚,哆嗦着指了我半天,忽然拿起供桌上的一只瓷碗摔到地上,然后捡起一片碎瓷片就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挑衅地望着我:

“你敢吗?”

我笑笑:“不敢,我又不是神仙。不过,你也不是。”说着,我也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片,“来,尝尝这片!”

“我已经吃了一片,为什么还要吃你这片?我不吃!”

“呵呵,那是因为,你吃的根本不是地上捡的那片,而是随身带着的干鱼骨!”我不屑地看着他。

“你,你,你胡说!”

“那你再吃一片,动作慢一点,让我们看看清楚啊!”

人群中也出现几个附和的声音,赛神仙强装镇定:“本仙不食人间烟火,一天吃一片就够了,不可多吃。”

我轻蔑地笑笑:“哟,那你是不是还能喝银水啊?别演示了,那个也是障眼法,勺子的柄是空心的,银水能顺着勺柄的小口流进暗槽内,其实你一点都没有喝入肚中,是也不是?”

“我,我,我……我看你是被妖魔附身了!”说着,赛神仙翻出一把宝剑,左手攥着不知什么东西就要来抓我。

(未完待续,明日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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