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

2014年上映的土耳其电影《冬眠》,主要讲述了冬天里居住在土耳其卡帕多奇亚地区洞穴式房间里的房东与家人、租客以及朋友的故事。在这种充满一种不可言说的封闭感的环境空间里,他们的内心如同大雪覆盖下的乡村,变得压抑和孤寂,难以沟通,并且掀起了一幕幕充满疏离的语言风暴。影片非常有深度,埋藏着对人性最真实的,为它赢得了第67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

在这部电影里,导演努里·比格·锡兰成功塑造了主角艾登这个人物。他通过多条交错纵横的剧情线,透过艾登与家人、租客、朋友等的对戏,表现出了艾登的高傲、专横、虚伪、冷漠的性格。不同关系层同艾登每一次的言辞交锋,总是犹如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的切中他的要害。让他变得暴躁,变得疑虑,变得怀疑自己,让活在自己乌托邦里的他通过检视自己的内心加以反省,并获得自我救赎。

导演锡兰通过大段的充满文学风格的对白,既表达了人与人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交流的越久,人心的距离就越远的生活本质,又从渗透进对白中的关于信仰、道德、责任、婚姻、阶层等话题,表达了他对社会状况的人文关怀。剧中每个深陷困境的孤寂的心灵都在寻找自我救赎的出口,无法走出的人生困境就像一场难以清醒的漫长冬眠,有着让人发自内心反思的厚重力量。

真诚平实的叙事方式,给观影者留下了自省与思辨的空间

导演锡兰被人称为游离在电影界的“孤狼”,他的作品有着浓郁的个人风格。之前的作品,锡兰都是惜语如金,大多以景致渲染剧情,而《冬眠》这部电影,对他自己以往的风格略有颠覆。

正常的电影要么重画面弱剧情,要么多对白强剧情,而锡兰在这部电影里却反其道而行之。在长达三个多小时的观影时间里,片子大部分的着力点放在言语的交锋而不是剧情的跌宕上,文学化的台词太过精彩以至于剧情反而被淡化了,这样的片子真的是少之又少,可以看出锡兰并没有太多迎合电影的市场,更多的是对艺术的追求。

锡兰通过人物平实生活化的交流,将有关社会阶级的,家庭爱人的、善良与邪恶的不同理念娓娓道来。节奏缓慢但感情剧烈,锡兰更加专注于角色内心的探索,看似沉闷,但回味起来信息量很多。

在电影中,锡兰并没有强加给观影者任何观点,只是将问题抛出,通过人们言辞锋利的讨论,让交流碰撞出思想的火花,那些接近问题本真的探讨,给观影者留下了广阔的思维余地。从这一点来说,这是一种真诚。

反观那些好莱坞式的光影饕餮盛宴,一番轰炸与煽情过后,观影者尚未进入角色,影片高潮已经来临。观影过后,更多是内心的空虚和对这种精心安排情节的反感,并没有留下思想火花的碰撞。

冷静克制的镜头语言,既呈现了诗意的美感,又刻画了人物内心的性格

摄影师出身的锡兰,对摄影有着独到的见解,素以长镜头闻名。透过锡兰的摄影机,我们可以看到自己内心的粗糙以及逐渐丧失的耐心,他那种对美的追求,从未停止过步伐。

《冬眠》电影开场的大远景,为我们展现了小亚细亚高原上的辽阔美景。当采用一段固定长镜头拍摄男主角艾登站在乱石嶙峋的山脚下远眺沉思时,瘦小的身影和高大的岩石形成鲜明的对比,衬托出男主角孤寂的形象,为以后的情节展开做了铺垫。

由于这部电影多是在室内拍摄,导演多采用单镜头拍摄,营造出一种对抗,沉郁的氛围,在构图上更是展现了他娴熟的技巧。

艾登在与姐姐对话的那一幕情节中,巧妙的构图暗示出了他和姐姐对峙的关系。导演在单镜头中,将两个人设置成前后景的纵深关系,视觉上就给人一种男主角自负、强势的感觉,配合着他们关于宗教,善于恶的台词,让人物的性格变得更加生动形象。

艾登在与妻子的对话中,有一段两个人隔着一面镜子争吵的场景。通过镜子的中的艾登和镜子外沉默的妻子,将两个人之间的隔阂明显地呈现出来,更是展现了锡兰独特的审美情趣。

艾登和妻子在一起对话的大部分时间中,两个人很少在一个景框内,即便在一起,也是处理成左右不对称的横向构图,彼此的互不相容,在锡兰的镜头下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而用长镜头不断勾勒出的卡帕多奇亚地区的美景,在经历一番室内激辩后,犹如油画般的摄影画面滑过观影者的眼前,让人在欣赏美景之余,得到了细细咀嚼充满思维碰撞的对白。

锡兰这些精致又朴实的镜头语言的运用,让剧中的人物形象变得丰满,有张力,完美的配合了影片沉静深邃的氛围。

无处不在的隐喻,揭示了人性的挣扎与救赎

《冬眠》中导演为我们暗藏了众多物象的隐喻,既给人一种形式美感,又给人一种内容充实,让人在视觉上享受,思维上共鸣。

电影中的雪景也构成了一种意象,一方面代表着冬天,一方面代表着沉寂与思索,也蕴含着一种沉睡的苏醒在里面。

在草原上驯服野马的那一幕,膘肥体健的骏马暗喻艾登貌美如花的妻子。当那匹骏马被猎人的锁套牢牢地套住脖子,在小河里奋力挣扎的时候,分明就是艾登妻子命运的写照,也暗含了艾登对妻子的那种控制欲望。

而艾登准备离开妻子,去往伊斯坦布尔的前夜,将那匹骏马放归山林。看着马儿欢快地远去,艾登的内心或许有一丝解脱,也暗合了自己离开,还给妻子自由的电影剧情。

影片最经典的是艾登离开妻子,在车站铁轨驻足的那一幕。延长的铁轨呈现出前后两茫茫的景色,就像艾登此时的心境。去往伊斯坦布尔,那里并没有什么自己熟悉的东西,只能让自己更孤独,卡帕多奇亚的那个家又让彼此疏离,充满感伤。

死在铁轨边的狗带给他一种浓浓的死亡气息,再加上树上鸣叫的乌鸦,让他的离开有种宿命的味道。

这种宿命感让他明白终究逃无可逃,妥协或者让步成了他心中的选择,结果便是艾登的回归。

人性深层次的剖析,彰显了这部电影对现实社会的映射与批判

知识分子的极度自尊与优越感被打破,是苏醒还是誓死捍卫

导演锡兰说:“这是一部对知识分子进行反思和批判的影片。”片中的艾登就是锡兰口中知识分子典型的代表。

艾登曾经是一名演员,退休后经营着父辈留下来的旅馆。在众人的眼里,艾登是一名接受过良好教育和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的知识分子,艾登也一直把自己摆在道德的制高点,常用一些普世的价值观标榜自己。

然而真实的艾登却只是披着伪善的外衣,不自知罢了。为人处世可以看出他很世故,但他又无法接受自己的事故。在与他的姐姐和妻子谈论中,他总是高高在上傲慢地嘲讽别人,打着“道德”和“良心”的幌子,把自己的“善意”强加给别人。

他并不是真的多么富有同情心,他的出发点无非是为了自己虚伪的自尊,让自己的良心好过,获得心理满足罢了。

当艾登的姐姐和妻子以及他的朋友,通过言辞交锋把他这座自我陶醉的乌托邦攻破的时候,对于艾登以及同类的知识分子来说,这在心理上是难以接受的。这意味着自己长久以来建立的价值观以及建立在这之上的极度自尊和优越感被摧毁。

开始的时候,艾登的选择是极力捍卫自己的价值观,甚至不惜与屋檐下的亲人为敌。这种对立,就像高原上肃穆的景观,在富人和穷人的屋檐下都是相同的。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艾登的妻子给伊斯梅尔家里送去钱的时候,被对方冷酷的扔进火炉里,就是这种对立,让人心变得孤寂与疏离。

妥协是一种勇气,更是一种生命积极的姿态

当被剥去伪善的外衣,艾登变得迷茫而又沮丧,在去往伊斯坦布尔的车站,艾登明白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他折路去了农场上的老友家,在他和两位友人醉后的交谈中,道德上的困境让他陷得更深,更加体无完肤。

酒后三位友人去打猎,当艾登对着兔子扣动扳机的时候,相信艾登已经和过去的自己做了诀别。

影片最温馨的一幕就是艾登回来的时候,站在院中和窗户后面的妻子深情地对视,不再抛出道德和良心这种形而上的话语,而是用谦卑诚恳的内心独白,向妻子表示忏悔。这对于艾登这样的知识分子来说,做出这样的妥协,可谓是迈出了一大步。

而艾登最后也开始了《土耳其戏剧史》的写作,不再纠缠大众关心的道德和信仰问题,也是向他姐姐做出的一种妥协,更是他对自己的人生做出的一种积极的姿态。

就像最后艾登自己内心的独白:“这个新的自我,不让我离开。”

这或许就是《冬眠》这部电影的魅力所在,将尖锐的矛盾隐藏在日常的生活中,无声无息地将所有的积淀爆发,人性的善与恶,对与错在犀利的对白中激烈碰撞,在撕扯与纠缠中寻找救赎的出口,完成人生的蜕变。

《冬眠》这部电影讲述的社会生活虽然和我们的现实实际并不是完全映射,但它所表达出来的关于人性的思考却是发人深省。

保持高傲的头颅固然可贵,但是当我们的内心王国变得和外界格格不入,无法沟通的时候,适当的妥协,或许是一种智慧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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