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 杜梨:所有的人都死了,没有人获得幸福

作者:杜梨   责任编辑:杜小烨
欢迎来到孤山骑士的多维空间,你可以通过无数种入口来揣摩这个故事,我在这个故事里布置了大量相互对应的细节,希望可帮助你通关。
这个长篇从概念成形到最终版,时间跨度为3年,我写了整整两遍。2019年8月第一次完稿后,我觉得其中许多言未尽意,但苦于时未有解,遂放置一旁。2020年的上半年,我为了复习考博,搬进了六环一间30平方米的小Loft,除了复习文学史和文学思潮,一面翻译加拿大兽医写的动物医生手记,一面想怎么修改长篇的情节,真是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冬日北京郊区,墙壁的冷辐射横冲过来,暖气只温暖它自己,我裹着棉袄,吃水煮菜,白天复习干活,晚上一边看《假面骑士》系列特摄,一边举铁健身,终于在交稿日前改出了一个比较满意的故事。外部的焦灼让我充分体会到了故事里的高压,写这个长篇时,人物就站在我眼前行动。
在AI和仿生人反抗和统治叙事被反复咀嚼的情况下,我想寻找一种更幽冥、隐蔽甚至说是优雅的灭绝。我对文明和人类的存在与否实在提不起兴趣,与现实的愚蠢和无聊相比,我更想进入一个多元、丰富、富有力量与美的原子世界。现实生活的人类伴侣是那么有限,总会陷入疲惫、厌恶、背叛和庸俗,而仿生伴侣可以帮你看见一个更广阔的,多汁多肉的世界,实现爱的永生性。这里我不再讨论到底是程序设定还是自我意识来定义了“爱”和“对象”,与其探究仿生人是不是真的会去“爱”,不如尽情享受这个奇迹。
这是一个关于仿生人、复仇和存在的故事,几条叙事线交织在一起:社会达尔文主义、未竟的革命理想、个人的命运起伏、无法磨灭的人类感情和机械异化之后的心理抉择,而我想探讨的问题却并不局限于仿生人,仿生人更像是一味酵母,发酵出整个世界。在我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致我们所钟意的黄油小饼干》中,我探讨了关于仿生伴侣所引起的人类的嫉妒、留恋和占有欲导致的凶杀,也描写了人在身体高度智能化后产生的精神异变,但限于篇幅,并没有能够进行深入讨论。这部长篇里,我丰容了一下故事的厚度。
这里,我想提供一个较为隐蔽的切口帮助进入文本,那就是:大脑。
仿生人靠程序计算,人类靠大脑推演,仿生人能计算出多种结局,而人类却总是一般。仿生人菊地在抚摸咪貉的头颅时,曾觉得她的情绪不稳定,容易产生各种奔突的因素,但正是这种人类大脑制造出了他和费尔曼,这让高等仿生人费尔曼觉得无法接受,他认为人类的思维不够完美。
而万家侑由于童年受到精神创伤坠楼,大脑动手术被移植进了记忆芯片,帮他加强记忆,因为精神创伤和芯片的影响,万家侑性格变得比较古怪。而其前女友想要除去他眼中的迷雾,擅自和公司合作给他动了手术,把他的记忆芯片摘除了。
咪貉的仿生人菊地被夺走后,菊地以芯片的形式,将自己寄回咪貉的身边,但限于条例只能以全息语音的方式存在。而万家侑依据童话设计出来的蓝熊游戏,记下了关于仿生人实验的真相,藏在自己的记忆芯片里,并期待着拥有一颗真正的人类之心、以人类思维去思考的人来破解出最终的真相,而最终的真相,也是和大脑有关。
王国维说过,世界上有三种悲剧,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第二种悲剧,由于盲目的运命者;第三种悲剧,由于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
我写的是普通之人的普通之境,长篇里出现的人大多都是手无寸铁的骑士,他们站在孤山上,没有任何变身的能力,也不能逃脱现有的生活,只能看着上空悬吊的手臂,强迫自己入睡,再起床去工作,盘算着复仇的计划。他们像蝉一样蛰伏在泥土里,渴望终有一日践自己的道。
人类的悲剧真的是由于命运的操纵吗?我想,最大的问题恐怕来源于大脑本身,由于人类大脑遭到的种种应激和创伤,影响到了人的思维和行动,才造成了世界上的种种悲喜剧。我们如何存在,正源于我们的大脑如何去映射眼前的世界,世界由无数人类大脑的运算组成,也由此展开了命运的决斗。而仿生人的程序计算和情感反馈,在无限的运算中也触到了一种无机的有限性,完美实现了被操纵下的运转自由。当存在受到阻止,进化受到阻碍,便会产生革命,对于人类和仿生人都是如此。
在《假面骑士龙骑》的评价中,有人写过这样一段话,悲剧有三种,一种是莎士比亚式,一种是契诃夫式,还有一种是龙骑式。莎士比亚的悲剧,尽管天空上也许盘旋着某种正义,舞台上却已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契诃夫式的悲剧,结尾时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幻灭和痛苦,但是都还活着。而龙骑式的悲剧,所有的人都死了,没有人获得幸福。
龙骑式的悲剧,是多么迷人啊。

2020年6月27日星期六

于海淀家中

《花城》长篇专号2021年春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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