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青藏高原》绝唱者的归宿

去天门山时，偶遇“李娜别墅”。熙熙攘攘的游客中，不知谁的手机里播放着《好人一生平安》——李娜的歌曲。这一定是位李娜的歌迷，在偶像开悟、生活的地方播放她的经典作品，是一种追忆，一种纪念，更是一种致敬。

（雪后的李娜别墅）

小时候，家里的黑白电视机重播电视剧《渴望》，片尾就是这首歌曲。那时候各个频道有点歌台，可以为自己的亲朋好友点歌祝福，孙悦的《祝你平安》和李娜的这首《好人一生平安》点歌率非常高。稍大一点，热衷于购买李娜的专辑——那是浮躁的乐坛里悠远绵长的艺术记忆。而此时，她已退出歌坛。

很多人知道跳水冠军李娜，知道网球天后李娜，但现在很少有年轻人知道“歌坛一姐”李娜了。她淡出大众视野二十多年，像一个遥远的传说，但她的声音却从来没有离开过。

一、九歌

李娜五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拉扯她和妹妹艰难度日。万幸的是她有一个好母亲，因为声音特别，被重点培养。八十年代她唱豫剧出道——八十年代，那是个思想解放、个性解放的年代，人们被压抑多年的情绪得到释放，被束缚已久灵魂得到自由。那是个理想主义看起来方兴未艾的年代，是个文化艺术百花齐放、万物苏醒的年代，也是个大众渴望更多娱乐用以丰富生活、空前绝后的时代——是的，那样朝气蓬勃、干净纯粹的年代此前没有，之后也不会再有。

李娜的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演唱以及被传唱。她在歌坛的时间不过十余年，而正是这十余年，她缔造了属于自己的辉煌和传奇。那一首首风格迥异的歌曲，展现了她的勤奋努力，也展现了她的艺术才华。

她唱《苏武牧羊》，在不同曲目，甚至在同一首曲目，音色自由切换，变化多端，丰富多彩，却又完整统一，总让人想起空旷悲壮而又豪放的华阴老腔，完美表达出曲子的意境。她的高音着实令人“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响彻云宵但又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声音控制力之强令人称奇。这组歌曲因为艺术张力和高难度，被后来的乐坛歌手敬而远之，无人敢于尝试翻唱。

她唱经典不朽的《青藏高原》，辽阔悠远的境界，至今仍是无人能够逾越的艺术高峰，就连实力雄厚的翻唱者韩红也望尘莫及。李娜将它演唱的如天籁之音，憾人心魄；它将李娜推向了歌唱生涯的艺术巅峰。这首歌的出现，改变了人们对通俗歌曲的一贯看法:原来通俗歌曲一样可以如此大气高雅，荡气回肠。不仅通俗歌手觉得这首歌曲是发挥实力的歌曲，很多美声、民族的歌手也喜欢演唱这首歌曲。但，单就意境而言，无人能够超越原唱李娜。她演唱的《青藏高原》，由此成为中国乐坛一曲绝唱。

好人一生平安 李娜

她唱《好人一生平安》，轻缓温和，质朴细腻，像是邻家姐姐话家常，将这种朴素的祝愿通过歌声传达给世间所有的好人。也因为这种纯真和朴素的愿景，才让普罗大众倍感亲切，这首歌才被广泛传唱和喜爱，成为民间传唱率最高的经典老歌之一。

她唱《信天游》《黄土高坡》，在延续西北民歌唱腔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风格，高亢澎湃，昂扬着生命的激情和穿透力。她吸取民歌的精华元素，将自己真挚的感情浸入其中，才使民歌重生，获得崭新的生命力。她能掌控得了温柔和缓的曲谱，也能驾驭得了高亢豪迈的腔调。

她唱《女人是老虎》和《嫂子颂》，前者展现出女生的俏皮，后者刻画出女性的坚韧。通过活泼的旋律和温柔的歌声，为被“妖魔化”的女性正名；通过沉稳的音质和悲壮情感，将淳朴憨厚、为了民族大义贡献力量的嫂子形象展现的一览无余。

……

从电视剧《渴望》片尾曲《好人一生平安》，到荣获1995年罗马尼亚MTV国际大奖的《嫂子颂》，再到事业巅峰期的《青藏高原》，踏入音乐界十年间，李娜为160多部影视剧配唱200多首歌。她的声音可以在三个八度的音域内自由驰骋，在纵横无碍的空间中将作品演绎得淋漓尽致，歌唱技艺达到一种自由王国的境界。

她从不模仿，而是吸收别人的长处，融合进自己的特色，在去糟粕取精华的过程中，完成艺术的升华。她唱歌像在与朋友轻松地聊天，没有冷若冰霜的隔膜和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她将情感和自我意识融入到歌曲中，真真切切用灵魂在歌唱。

很多歌手说粉丝是自己的上帝。李娜却坚持认为观众不是上帝，因为一个歌手如果把观众当做上帝，她就会去讨好、去迎合、去媚俗，脱离了音乐的本真，她认为观众和歌手都应该视音乐为上帝。如此，观众才能欣赏到好的音乐，歌手也才能唱出好的作品。

她独树一帜的个性开发与处理不同作品产生的独特艺术魅力让歌迷着迷、倾倒；她情感上的那种细腻、奔放，声音上的那种张弛有度的巨大冲击力让歌迷深深震撼！听者跟随她在宽广的音域之间游刃有余地徜徉，而她在深具韵味的旋律中默默徘徊与思考……

二、问禅

事业和名利在她辛苦付出和努力下不期而至，而她的感情之路却弯折坎坷，不如人意。她先后有过两次被追求的经历，却都在付出真情切意之时，发现对方有家室。她面对被骗的事实，也拒绝被耍弄的感情。等她在艰难的煎熬中挺过来，似乎更加认识到，有些时候唱歌其实已经无法缓解她内心的压力和忧伤，所以她努力寻找比唱歌更能安放自己灵魂的方式。

感情的遭遇让她心灰意冷，事业的红火反而让她感到了疲惫和迷茫。她处在极致的繁华中，没有迷失自我，而是想寻找自我。音乐带来的慰藉越来越不能填充她内心的虚空，不能满足她精神的需求，不能解决她思想里滋生的俗尘疑惑。

1997年5月，正当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李娜应朋友之邀到天门山玩耍，她被天门人的质朴与仁慈，天门山的青山绿水、鬼斧神工以及广博与神秘深深吸引，毅然决定隐姓埋名，退隐天门。并亲自设计斥资修建了“李娜小屋”。（后来，随着她退隐，“李娜小屋”也经过重新建筑，被命名为“李娜别墅”。）不久之后，她带着藏在心中的玄乐正式在山西五台山落发出家，法号释昌圣。次年前往美国洛杉矶，继续修行。

             （山林白云中的李娜小屋）

有人揣测李娜出家，原因无非有四：一是对现实不满，出家逃避生活中的困扰；二是婚恋失意，看透儿女情长；三是一时冲动，制造噱头哄抬自己；四是苦于在音乐界登峰造极，再难突破，不如及早功成身退。

但身边熟悉她的人却说：李娜出家是她经过长期思考作出的理性决定，毫无沽名钓誉之嫌，更没有功成身退的意思。恰恰相反，她之学佛，就是对中国音乐界走不出世界的挑战，她是想通过学佛，从佛音中领悟音乐的大智大慧。

她厌倦了浮华名利，厌倦了人际应酬，她不懂俗世的复杂，就像世俗不懂她的追求。她出家了，消失了，就像从没红过、从没来过。她在告别，告别格格不入的人群、告别哗众取宠的流量，告别众星捧月的过往。但她在佛法的世界找到更加广阔的天地。

她曾与友人谈过人的四种境地：一是衣食住行，那是人的原始阶段；二是职业、宦途、声誉、位置；三是文明、艺术、哲学；四是宗教。只要进入第四种境地，人生才闪出亮点。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悟出的境界，也不是心血来潮的念头。当一个人被某种精神力量所感召，所感染，灵魂深处的密码就被激活，然后义无反顾地探寻其中的奥秘。

而当她听到僧尼礼佛时的诵经声时，心灵被震撼的不可描述。她突然明白，俗世音乐所局限的东西，在经声中得到无限延展。佛法的空阔、悠远、肃穆、庄严、奥秘、万千变化，让她如此陶醉和震颤。她热爱音乐，而佛法可以让她的音乐之旅更加长远广阔。她曾说：“艺术的顶峰须从孤寂处攀爬。”所以她选择了豹隐与孤寂。在常人看来，这样的选择无比唏嘘，在她看来却是无尽的解脱和享受。

南无阿弥陀佛 李娜

多年以后，相声演员姜昆在洛杉矶一家寺庙里终于一睹李娜的真容。“一身黄衣僧侣服，洁净的剃度代替了当演员时头上的发饰。面色红润，目光有神，某种纯之又纯以至于无尘的精神充溢在她的每一个举动中。这就是今日的李娜。”当被问到为什么出家时，她淡然回应说:“我是回家了。”

她过去演艺生涯的剧照、纪念物品之类的东西，都悉数扔掉。那种“断舍离”的决绝，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告别，淡定而平静。在佛家看来，如果要拥有最大的精神自由，必须要过最节俭的物质生活——真正的修行，所需极少，满足极易！

不久前在少林寺出家的漫画家蔡志忠说：“人生不是来换名利的，人生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要做出最好的自己，把自己做到最好的极限。当你这样做的时候，能够得到最大的快乐。一个人唯有做自己最喜欢最拿手的事，才会得到最大的快乐。”李娜看破红尘，遁入空门，所思所想，莫不如是。

可以试想一下，即使她后来没有出家，依照她的性格和秉性，也不会像与她同代出道的明星一样在乐坛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不会将自己打造成无处不在的大明星，她可能也不会在喧嚣的演艺圈待太长时间，很有可能会选择淡出。

她是个没有功利心的非典型歌手，她将唱歌视为艺术追求，更是灵魂追求，当唱歌无法满足她内心的需求，无法让她自己的灵魂进一步升华时，她选择了出家，以此到更广阔的精神世界寻找解密灵魂归途的密钥。

她的艺术生命力是恒久的，她的身影消失在歌坛，她的名字却在艺术的殿堂被铭刻。乐坛少了一名歌手，佛界却多了一名禅师。从世俗意义上说，那些至今仍活跃于各大综艺节目的同代艺人更为成功，她们拥有千千万万的粉丝和观众，常常是各种活动的座上客，风光无限。

而她离开的勇气和决绝也让人敬佩，世间的繁华与她无缘，或者她不屑尘俗的繁华，同时，喧嚣也远离了她，她与佛结缘，在佛法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去享受她内心的宁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不必嗤笑别人的选择，也不必揣度别人的感受，你所认为的无趣，或许正是别人渴求的有趣。就像你所认为的有趣，可能在别人眼里反而无趣。

她皈依佛门时才34岁，正是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现在的她，已经年近60岁。祝李娜像她自己歌中唱的那样:好人一生平安。

我随喜赞叹她的出家功德，祝福她以戒为师，早证菩提，利生事业广大圆满。祈愿她在佛号声中修为精进，破解更多人生的疑惑，拓宽音乐和心灵的道路，找寻到更加光明宽广的人生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