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很好
木心
(画家、诗人)
昨天我和她坐在街头的喷泉边,五月的天气已很热了,刚买来的一袋樱桃也不好吃,我们抽着烟,“应该少抽烟才对”。满街的人来来往往,她信口叹问:“生命是什么呵?”我脱口答道:“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无言相对了片刻)她举手指指街面,指指石阶上的狗和鸽子,自言自语:“真是一只只都不知如何是好,细想,细看,谁都正处在不知如何是好之中,樱桃怎么办,扔了吧,我这二十年来的不知如何是好,够证实你又偏偏说对了。”——我不需要进而发挥这个论点。
儿时,我最喜欢的不是糖果玩具,而是逃学、看戏。青春岁月,我最喜欢的不是爱情友谊,而是回避现实、一味梦想......中年被幽囚在积水的地窖中,那是“文字狱”,我便在一盏最小号的桅灯下,不停地作曲,即使狱卒发现了,至多没收乐谱,不致请个交响乐队来试奏以定罪孽深重之程度。
终于我意外地必然地飞离亚细亚,光阴似箭,二十世纪暮色苍茫了,我在新大陆还是日夜逃、避,逃过抢劫、凶杀,避开疱疹、艾滋——我这辈子,岂非都在逃避,反之,灾祸又何其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她听了我这样的自诉,蔼然地称赞道:
“你是一个很好的悲观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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