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苹果的困惑:走日本的道路,还是走欧美的道路?

甘肃静宁仿日本的大树冠披垂式种植模式
“从宏观的角度看,你觉得中国的苹果栽培跟日本的差别大吗?”我问黄孝春。他是中国人,祖籍湖北,现就职于日本弘前大学,2000年开始研究世界苹果产业经济。
“说得极端一点,中国引进了富士品种,但是没有引进富士栽培技术。”黄孝春说话的风格有点和我相似,不喜欢拐弯抹角,“富士最大的特点就是树势强,比别的品种要强势一些,他长得快,长得粗,如何通过修剪去保持均衡是很关键的技术。所以在日本也有很多流派的,你要这么剪,他要这么剪,没有一个绝对的答案。”
“具体到树形来说,日本主要是……”我抓主要矛盾。
“开心形。”黄孝春很干脆地答道。
“主干高度是多少?”我看过日本苹果树形的照片,知道他所说的开心形跟中国的开心形是有区别的,其中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日本的主干很高,树冠很大,然后是披垂式结果。
甘肃静宁仿日本种植模式的定干高度
“主干的高度就是积雪的厚度,肯定不能让两大主枝沉在积雪里面,否则容易压断。”黄孝春告诉我一个南方人意想不到的答案,我原以为是为了披垂式结果才把主干提高的。“在日本,如果站在树底下观察,就会发现有很多支柱。他一棵树的冠幅有十来米,主枝很长的,这边5米,那边5米,这样长的主枝,就必须要有支撑的,否则,不光是雪,树上结的果实就能把主枝压断。这在中国很少看到。”
“像礼泉种得很密啊,主干很矮,主枝分上来密密麻麻地种。”我知道他经常去礼泉,所以特意提到可以与日本高干稀植形成鲜明反差的礼泉的种植模式。
“所以我在礼泉会跟他们吵架。按日本的做法,肯定要间伐,但礼泉的果农不干,砍树就像砍到钱了,砍到他心上去了。现在要好一点,因为价格卖得很低,反正也卖不了几个钱,就砍吧。”
陕西礼泉的低定干高密度种植模式
他说得很形象,顺带聊了些早些年与礼泉果业主管部门接触的八卦事情,我会心一笑,对于已经在这条战线上“混”了快30年的我来说,早就见怪不怪了。
“在施肥方面,日本人是怎么做的?”瞎扯了一会,我又回到主线上继续聊。
“国内特别关心施肥的事情,但到日本你如果问果农怎么施肥?他会很疑惑的问,施肥?这个园子已经有30年没施肥了,至少这十几年没施肥了。国内讲你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怎么行啊,日本没有这种认识。因为他一亩地只有几颗树,方圆100平方米的土地只供一棵树的营养,还不够吗?够了。本身土壤条件好,有机质含量高,而且全部是生草,好多营养元素就回到土壤里去了。”
日本果园的地面管理
“有机肥应该施的吧?”我弱弱地问道。
“也不施。”黄孝春略加缓和地接着说:“也不是所有的果园都不施。他们施肥并不是说长得好,我再给你施一点,这是傻施。他要看树上面的叶片长得怎么样?果实长得怎么样?他通过观察来确定这片土地供今年结的果实的营养够不够。如果真的需要,才补充点肥料。欧美是把叶片和土壤拿去分析,像西医一样先做化验,再诊断;日本的方法是跟中医把脉一样,是凭经验看看差不多了。”
这段形象的描述让大家都笑了。黄孝春是学经济的,描述产业的角度与用词也与寻常我见到的果树专家有所不同,显得通俗又风趣。
“你在中国有没有看到类似日本这种种植模式的?”我把话题从隔海相望的日本拉回正处于产业变革时期的中国。
“有,小相。”黄孝春称相宇波为小相,两人私交颇深。相宇波在2004年的时候以研修生的身份在日本学习了一年,回来后在自己一个5亩的果园践行日本苹果栽培技术,生草,不施化肥,前期做得非常艰难,产量低,收益差,这两年才有转机,被我评价为生产出“性价比最高的好苹果”。
相宇波的苹果园的地面管理
不过相宇波也承认,他这种种植模式很难在当地推广,所以礼泉还是延续原来那种高密度的种植方式,只是从原来的清耕变成现在的生草。相反,我在甘肃静宁倒是见过黄孝春描述的日本种植模式,高定干,大树冠,披垂式结果,再加上当地良好的气候条件,从而生产出国内产地批发价最贵的富士苹果。
“这个问题我觉得很有意思。”黄孝春脑海中回想起上午一起在第十二届中国陕西(洛川)国际苹果博览会上作报告的美国康奈尔大学教授讲的机械化、精准化、规模化、标准化的世界苹果发展方向,并对这个主流方向提出质疑:“像海升这种模式如果没有国家支持他能搞吗?即便能搞下去,最多也只有20%的果农面积能以这种集约化的方式经营,那还有80%的果农怎么办?他只有十来亩地,或者不到10亩地,你让他做果园更新,把树砍了重新种,搞宽行密株立架式栽培,搞水肥一体化,可能吗?不可能的!”
千阳海升基地的矮砧密植种植模式
他的这番自问自答的话让我想起2017年我在陕西调研苹果产业时也曾质疑过这种欧美模式的普遍适用性,包括已故国家苹果产业技术体系首席专家韩明玉教授提出的产区调整,让礼泉为代表的关中地区调整品种结构,而我在礼泉山区就听到“卖5分钱一斤都不会砍”的农民的声音,因为在他那里没有其他可替代的经济收入。
显然,黄孝春是看到了国内专家的理想和农民的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果农要活下去,每年都要有一定经济收入才行,你让他更新做新模式,那更新过程中的这三五年怎么办呢?政府养他吗?不可能的,中国这么多农民。所以,今天与康奈尔大学教授在交流时,他讲我介绍的东西都是为了小规模农户的,我笑了一下,说你讲的东西完全不是为了小农的。”
陕西礼泉的果农
这让我又想起前几年我提出的“兵分两路”的观点:一路学习欧美走省力化道理,一路学习日本走精致化道路。更好的结果是,在学习的过程中探索出一条融合省力化和精致化理念的新道路。
这是我的期待,也许也是你们的期待。
2019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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