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北门大街
（高中毕业四十年同学聚会时，有同学提起过这篇文章，说他在报上看过，印象深刻。这篇大约十几年前在常熟报纸上发过。老同学看过文章，记起我这个人。而在看过文章十几年后，依然记得内容，我感动ing。大约一起走过北门大街的人就更有共鸣了。)
走过北门大街，那些年轻的日子，那些春天秋天总是令人难忘。
小城名为常熟。这美丽的小城，在我的记忆里是和山在一起的。“七溪流水皆通海，十里青山半入城”，十里青山——虞山就是小城的边上。虞山高耸着，葱郁着，像一只的绿色卧牛，静静地倚在城边上。
走过温和精致的小巷，走过曲折蜿蜒的河岸，就来到我熟悉的北门大街。
大街在山边，沿着山蜿蜒前行。北门大街的起头，看到一个“书院弄”，这应该是读书人住的地方吧，这个巷通向“昭明太子读书台”，那是梁代昭明太子萧统读书的地方。沿北门大街向北走，又看见“言子墓道”，通往“南方夫子言子”石墓，这是孔子三千弟子中唯一的南方弟子言子的墓地，（不知是否是言子的关系，城里有不少人姓言，一度我对这个姓氏心生羡慕）。墓道牌坊高大巍峨，旁边松树森然屹立。走过言子墓，再走过去，看见福利院，看到中医院。继续走，看到小城的体育场，开阔广大，里面总是活跃着矫健身影。然后，就看到了“新公园”，这儿曾经是小城唯一的公园。公园随着山势筑就，园内陆势高低起伏，草木葱茏，宁静雅致。
山边的名胜在北门大街的西边若隐若现，走着总目不暇接。大街的另一边较为家常，有商店、小吃铺、黑瓦粉墙的民居，但也有名头极响的“单位”，如言子墓对面的“会议招待所”，再过去的“县三中”，还有大街尽头的“江苏省常熟中学”。
小时候从乡下进城，总是怀着怎样的惊喜啊！到常熟城不说“去常熟”，而说“上城里”。那时以为“城里”是“常熟城”的固定称呼，不知道世界有无数个“城里”。小时候有数的几次进城，都是黎明即起，天蒙蒙亮时赶去福山河塘边的轮船码头乘船。轮船是一只机动船拖一只木船，到时间开船了，汽笛鸣响，声传几里。两个多小时的河道航行后，就看见城里的高楼，觉得是梦境般美丽。在乡下长到十四岁，全家竟要搬到城里去了，我和妹妹简直不相信是真的，高兴得不知所以。
没想到，融进城里人里也是不易的。到“省中”开始上高一，见了城里人竟拘谨木讷。那时，走上北门大街，每天上学放学。总觉得北门大街上的男孩女孩都很青春优雅。女孩子流行穿“的确凉”衬衫，还流行黑色“丁”字型皮鞋，最好是上海买来的。男生流行什么？恐怕就是白衬衫吧。在“省中”上了两年学（高中是两年制），1976年上半年临近高中毕业时，周总理去世了，我们急急地走过北门大街，去体育场开追悼会，女孩子头上都扎了白色的或黄色的头花，那风景倒也特别。
高中毕业了，因为年龄不到不能够下乡，就在家里呆着。后来还去鞋帽厂和糖烟酒公司的门市部“学工”，每月挣14元钱。就这样呆了两年，忽然有考大学了，就急急地去复习考大学了。最终考到了江苏师范学院。四年一晃而过，工作又分到了母校，重又回到了北门大街上了。
这时竟不会骑车，上下班都步行。同事苏是位漂亮女孩，高中和我同届。她比我早工作两年，我们就在一个教研组了。下班时，她为了陪我，就不骑车，推着车走过北门大街。那段日子，好像有点多愁善感。22岁的女孩子喜欢诗，喜欢美梦。那时的北门大街也是诗的梦的。
早晨，急匆匆走过北门大街，因为要到学校早读。而傍晚，可以悠闲漫步。
春天时，望山，青翠而温润；看街，街道蜿蜒而开阔。早晨的山，蒙着雾气，树林里有些早锻炼的人、练唱歌的人。那时唱京剧的人多，吊嗓子都是京韵，激越清亮。傍晚的山，苍凉而柔美，夕阳先是落到山脊上，再落到山那面；天幕先是蓝的，然后是桔色的，山上的草木也变换着色彩。太阳落下后，山在天幕上最终成为剪影，是一只敦实的卧牛。有这样的山在街边，北门大街怎么着也是美的，走在街上的人也是有福的。阳光里的温暖自不用说，就是阴天或者雨天，也觉着温情，那山上白雾和云接在一起了，仙景一般。下雨时，撑一把花雨伞在街上走，雨打伞声音与打树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感觉街上格外宁静。
秋天的北门大街也是别具特色的。公园边山脚下，有我们省中老师的宿舍。一些旧房子古雅别致，据说以前曾是尼姑庵的建筑。我们潘老师的家就在这里。从街上进到她家的院子里去，先只看见大街边一排旧墙，然后看到一个极不起眼的窄门。进门穿过歪斜的走廊，就豁然开朗了。里面有个院子，一幢两层的楼房，栏杆是雕着花的。院子里，有花草树木。潘老师指了花说：这是“月月红”，春天时开得最盛，形成篱笆花墙。接着又领我们到一棵很大的桂花树前，这桂花树有两层楼高，碧绿的叶子间簇簇黄色的桂花，香气四溢。
潘老师搬来凳子拿来剪子，为我们剪桂花做插瓶。她在绿叶间认真地剪着，花枝从上面掉下来。我和小苏在下面拣拾，抱个满怀。剪好花，又转过一个院子，发现这儿还能看到虞山呢，从这儿看山，红黄相间的山景，很美的秋色。真没想到小小的门墙里，藏着这样的风景。我们得了潘老师的花，抱着走过北门大街，一路飘香，路人都羡慕地看着我们。
走过北门大街，走了许多春秋，真是难忘那些美好的日子。
（注：本文图片都来自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