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植物人的精神爱恋

我已经拖了将近四年一千多个日子了，我不能再舍不下你们了。因为我的一口气拖累了你们，尤其是你们的父亲：他也七十多岁的人了，尤其今年，他的腰间盘突出一再重犯，虽然在他卧床一个月后可以行走了，但我知道他为了我，为了你们，忍受了怎样的痛苦。一千多个日子，他几乎形影不离的守着我，伺候着我，连吸了几十年的烟都戒了。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腰也弯了，体重一再下降。

四年前，你们大家的一味坚持，让我“活”了下来，在外人眼里，我这个“活死人”早该离开人世了，但我舍不得你们，尤其是你们的父亲，我不知道我的离开他的精神是否还有依托。虽然，我离开后他可以获得解脱，但他孤独一人，是否也很可怜？正是这样的我才使你们的父亲从一个教书的先生变成了一个“家庭主夫”，而且他心有所寄，心灵并不孤独。

你们的父亲三十岁就到离家四十里地的县中教学了，三十年里，除了假期，他半个月才回一趟家，除了干些地里活儿外，他没有做过一顿饭，没有洗过一次衣服。但这四年来，真是难为他了，他不仅学会了洗衣服，还变着花样让我尝到了世界上的美味：在别人眼里，我的胃里被“灌进去”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经豆浆机磨碎的“糊糊”，但正是在这糊糊里我感觉到了一年四季的变化：春天的草莓和菠菜让我神往，夏天的西红柿和黄瓜让我清爽，秋天的苹果让我开胃，冬天的红薯让我滋润。我自己能吃饭时山珍海味并不曾怎么吃过，但在这糊糊状的食物中鲍鱼、海参、鲜虾及各种肉食几乎饱尝。这真是难为你们的父亲了，他一天“喂”我五次，每次500毫升：先用豆浆机把各种食物磨碎、煮熟，等晾到合适的温度，再用最大量的针管缓缓的把食物注入我的胃管。

除了喂我吃饭，你父亲每两小时帮我翻一次身，夏天时每次翻身还要用温水把我周身擦洗一遍。四年来，我没有患过一次褥疮。因为我的喉管也被切开，所以我嗓子老有痰，你父亲还得经常为我拍背、吸痰。我独自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眼睛可以开合，但已没有什么意义。你父亲白天坐在床前的小椅子上陪着我说话、看电视；晚上，他睡在能折叠的行军床上，每两个小时准时醒来为我翻身，看看尿袋是否该倒了。我还经常拉到床上，他不厌其烦的帮我擦洗干净。除了他卧床的一个月，天天如此。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才使他旧病复发。你们三个轮流伺候了我一个月就感觉难以忍受了，可他，一千多个日子都熬过来了。

你们姐俩还可以经常替你父亲洗洗衣服，偶尔帮他做顿饭，但儿子，你的官越来越大了，肚子越来越圆了，但你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你能做的越来越少了，虽然你留的钱越来越多，但你的父亲并不缺钱，他一个月三千多元的退休金已足够了。你感觉抱歉了吧儿子，我希望你能将你的愧疚转化成对你父亲的爱，在我走后希望你能多回来陪陪你的父亲，再就是陪他出去走一走。我知道你父亲是一个爱旅游的人，尽管我这次犯病跟你父亲去旅游有一定的关系，他是在去香港的途中接到我病危的电话的，我知道他很后悔当时没有在我身边，让我晕倒在洗衣盆边而无人发现，以至于脑部出血过多，抢救不够及时而成了植物人。但他出发时我感觉挺好的，虽然我心有不舍，但我也不能太自私，因为自你父亲退休后，就一直陪着我，前三次犯病也一直是他伺候我，我乐意让他出去散散心。或许真是你父亲前世欠我的太多，或者我从前对他太好，才让他来回报我。

你父亲出身不好，以至于成绩突出而与大学无缘，当时我没有嫌弃他的出身而与他订婚、结婚，使他感激终生。虽然后来他成了民办教师、公办教师，他的同学、同事、学生等对他产生过好感，也有人给他写过类似情书的东西，但他始终对我不离不弃。我们这一代人是不说什么爱情的，更没什么卿卿我我，但我自与他订婚以来，就没想到要离开他。虽然自三十岁开始，我们聚少离多，但我们的心一直在一起。他退休后，我身体不好，一直是他陪伴我、照顾我，没有一丝怨言。尤其这四年里，他做得让所有的人都为之起敬。但我拖累得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于心何忍啊！因此，我决定要离开了，不给你们任何征兆，免得你们又叫医院的医生为我上门诊治，还得输液，我烦透了那样的日子了：输液时你的父亲得一直为我守着吊瓶，而我输液的时间又那么长。

我选择这样的日子离开：立冬在即，天气骤然变冷，即使身体较好的老人有些也会抵抗不住，这样就减少了你们的各种负担，你们也会认为是天气让我离开的。

最后，仅上过三年级的我也冒充一回文化人：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此文献给我尊敬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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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