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新会:回望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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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新会:回望父亲
作者:章新会
“民乎国 党乎国 国国伤民 伤本厚饮苦半世;子之孝 孙之孝 孝孝慰心 慰荣书含笑九泉。”
章秀琼老师代表族下给父亲灵堂写好挽联后,吹手纪师傅安排我写一副陪联,犹豫片刻,一蹴而就把多年的积思烧结成上述字联,黑纸白字挂于灵堂前。
父亲章本厚,字荣书。之所以说饮苦半世,是因为自打一九三一农历四月初八出世以来,受够了匪兵火水的干扰。儿时过天花,留下满脸的麻子,大麻子里套着小麻子,细看如月球的坑坑。1964新年后的不久,也不知谁家烧香惹鬼叫还是炸供什么的,弄出火来。满村子低矮的草房子、树、人,在冬日西风裹挟的大火笑声中,嚇得屁滚尿流。小脚的太太奶奶们跪着好几个,高喊着:“龙过啊!------龙过哦!------”由西向东七八户人家烧的一笔吊糟(芜湖方言)一无所有,五罗水缸里备用的水起不到任何作用,那是天火。我父的房子有幸就在火龙的前进计划途中。就在抢救可怜的财产时,大哥睡觉的箩窠被碰翻,倒扣在堂前。就在最后一刻才想起把大哥新年从火里拉出来。这场大火让父亲四九年五四年洪水后残存的斗志,化为灰烬。
父亲的穷名声和他的勤劳同等的响亮,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皇帝也能过”是乡人对他的最高的赞扬和嘲讽。要知道平原是洪水撒欢的操场,可偏偏满地的人插满了天水入海的途径,父亲就是这浅滩里众多芦苇的一棵,在水旱交替的间隙里喘息。解放前后,水来捕鱼,沿梅山到繁昌把米兑换;入冬挑炭,从南陵山里挑老称一百二十斤到芜湖二街去卖,两肩被扁担拉破的皮肉,自我修复后竟然长密密的黑乎乎的毛来,若做成新动漫形象,煞是威武。他五七年去八零三钻探队做勘探员仓库保管员,六零年他怕家里人会饿死,放弃了工人身份,回家保护他的女人和土地。他在生产队里做过电工,去繁昌焦化厂捞沥青,为岳山窑厂烧过窑,林厂看林护竹放过羊,鱼苗厂育过鱼苗,农厂种过水稻,最后给峨桥毛巾厂厂长彭斌打过零工。像孙悟空翻跟头一样的人事运动,从未有任何机会和好处降临到父亲身上,脏乱重的活儿却无法躲掉,这一切都源于听话诚实勤劳。老来父亲靠扎芦棘芒、观音柳的扫把,到芜湖长街去卖,被人偷过、抢过还被假20元的骗过。大半生为单位奋力劳动,所得钱,造不起房子,连我上学的渺小的学费,也是捉襟见肘。
这儿的“场”我一律用“厂”字所写,有我的用意。此“场”者,我理解为公益,开放,进步,生息,释放,升华之所在。而“厂”者则是利益,管理,闭锁,压制,剥削,制度的代名词。无法想像罗马广场和哈根斯工厂面对面地达呀啰杰,会激发出何等的闪电!而父亲恰好在集体横行的岁月里,消耗了他金子般的体力和智慧。兜了三十年回到解放前:穷的穷,富的富,帮的帮,顾的顾-------。
八十年代中期父亲去福建三弟章郁处开荒造林,回来后听力开始下降直至成为一个“铁聋子”。自打切闷猫带着集体那家伙离开人间,母亲荣升家庭发改委主任,外交部长,公鸡叫母鸡也叫的局面遍地开花,乡人的面貌和志气,如立春后的柳芽一天一个样。 2000年后家境脱贫,但他劳动的惯性依旧不停,都七十的人了,依旧虎虎生威。72岁那年夏,他主动要去打水,试了试水泵,犹豫片刻后叫我:“新会,你把水泵送到外滩八分去”。那天,我摸着他麻子脸上方的光头嘲笑他,往后只要想起就暗暗伤神:父亲就是这天老的。好几回我对女儿说,有个母亲或者是父亲喜欢打犯错的儿子,每次用力打的好痛,每次儿子都不哭。有一天儿子又犯错了,母亲打的好轻,儿子却嚎啕大哭----问为什么?
我又一次接到老大的电话是2012年9月22日。23日下午二点我到家。大哥说:“他等你呢!”
是夜十点正,父亲放弃了最后的坚强,在长子的怀里倒了头。亲友济济,哭诉着他的好处与福气。我没有哭,出奇的冷静,握着他的手,直到他把最后一丝丝体温留在屋子里。我知道父亲从未想到过他能奇迹般地死在床上,在魔幻乌鸡国大地,任何人都有上百个被动的理由夭折或阵亡。
父亲的停止行走的终点在故土岳山的半腰,左手是农厂故旧领导李德玉的仙府,二人毗邻而居 。父亲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晚年有点乱,隔三差五地大发脾气,老年痴呆前兆。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他的二弟五弟岔子,为昔日恩惠索取说法,不是解放前的地基就是改革后的稻田,打闹得让峨桥派出所也敬而远之。他的四弟和长子也在烧纸钱时不断劝说,希望他老人家看在和家里人吵够了的份上,不要去纠缠邻居,多希望父亲在新环境里多一点要锐意改革,不要记取历史的的旧账。
一切都忙完,我整理父亲的劳作过的工具,弯下腰拿起父亲锻造而成的扫把,这才感觉到家里真正地少了一个人。
突然,我放声大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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