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连载17】——肝胆相照

作者:云萧

编辑:光年


第十七章  肝胆相照

1

临安行在,秦桧书房,王氏怒冲冲進来:“老汉妄有收揽人心、独掌朝政之意,却又举荐得一个忘恩负义的汉子!”

秦桧一惊,忙撂下书卷:“此话怎讲?”王氏说:“你以为翟汝文那厮是故人,举荐他做得参知政事。然而他却面奏官家:'秦桧曾扬言:身为大宋臣子,惟当粗衣淡饭,共图中兴。他又言道:教我任相数月,必是耸动天下。如今任相之后,设施未闻,而安享富贵。愿陛下以臣所言,质问秦桧。’”秦桧咬牙切齿道:“不料那厮居然恩将仇报!然而不将那厮逐出政府,我又如何任相?”

王氏说:“王继先言道,官家尚是宠信吕颐浩,无隙可入,众宦官亦颇畏惧,不敢对官家胡言乱语。他教你暂且忍耐,以待事机。”秦桧深感泄气:“我已忍耐吕颐浩那厮数月,尚需等待多少时候?不知官家近日,在后宫忙些甚事?”王氏说:“王继先言道,官家在后宫,惟尚禽色之乐,常叫众宦官到处寻访美女。”

秦桧问:“另有甚新闻?”王氏说:“官家无子,万般无奈,欲寻访太祖官家的后裔建储。听说已选得伯琮、伯浩二宗子,不日当入宫面见,官家亲自遴选。”秦桧说:“若得吴娘子与张娘子各自领养一宗子,双虎争食,此亦是一说。”王氏笑道:“老汉煞是枉费心机!此事王继先与众宦官如何言得?”秦桧说:“我料吴娘子必有此意,关键是王继先与众宦官如何用心。”

吕颐浩府邸,翟汝文说:“今日在朝廷,见得吕相公不顾年迈力衰,愿在未填沟壑之前,一见河北故土,煞是忠义慷慨之言,流出肺腑,令人感动。”吕颐浩说:“下官惟愿翟相公在内,与秦相公共同辅政,以解主上宵旰之忧。”

翟汝文说:“然而当初,秦相公荐我之意,只在借我之力,将吕相公排挤出朝廷。今日他专掌庶务,吕相公专治军旅,亦是其机巧谋划。”吕颐浩惊道:“不料秦桧两面三刀,以至于此!当初他建议举荐翟相公为参政,我当即赞成,便一同奏明主上,孰知他别有用心。”

翟汝文叹道:“我曾与秦桧在密州有旧交,自他归来,士大夫多疑他是虏人奸细,我本不信。如今看来,秦桧委是虏人细作,若不将他罢黜,久后必败国事。”

吕颐浩说:“人言秦桧是细作,尚无真凭实据。然若教他久居相位,必定误国。下官遵旨,不日便当前往镇江府。朝廷事务,翟相公尤须宣力。”翟汝文说:“下官会得。”

都堂,秦桧对八名官员说:“主上寤寐以求中兴,特置修政局。诸公有甚计议,尽情道来。”翟汝文说:“丞相事无不统,何须另设一局,屋下架屋,床上叠床?秦相公建议设修政局,此是仿效当年蔡京设讲议司的故伎,切恐于事无补。秦相公若忠于职事,尤须以蔡京误国为至戒。”

秦桧呆愣片刻,怒道:“难道翟相公知蔡京误国,我便不知!”翟汝文说:“秦相公既知蔡京误国,便不当重蹈讲议司的旧辙。依丞相事无不统之理,吕相公虽暂离行朝,亦须及时关报,请他详议可否,我等不当独断专行。”秦桧脸色煞白:“吕相公专治军旅,我专掌庶务,此是圣谕,难道翟参政未曾聆听?”

翟汝文讥讽道:“常言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下官有幸,得赴秦相公家宴,满饮参政酒之后,秦相公陷害吕相公之心,下官方得略知一二。”

秦桧气恼之至:“人道翟参政是狂生,我却是不信。今日听你胡言乱语,果然非虚!”

翟汝文说:“我等在政和时相处,原以为秦相公是君子。听你敬我参政酒的言语,方知是个满口浊气的小人!”

行宫,宋高宗对翟汝文说:“朕今日召见,只为命卿草拟秦桧的罢相制。”翟汝文说:“即以吕相公所言'秦桧经营朋党’为主因?”宋高宗说:“此还有秦桧拜相后所上的二策,及他所草拟的诏旨,卿可一阅。”

冯益捧出,翟汝文看过:“久闻秦桧拜相前后,曾扬言他有二策,可以耸动天下,原来如此!他欲陛下明诏颁告'无贪功之念’,便是无意于收复失地,视北方如异域,教南下的百姓归于虏人治下。”宋高宗说:“秦桧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便是北人,又将于何处顿放!朕以此未曾将其所拟诏旨降出。”翟汝文说:“陛下圣明,灼见奸谋。如今军中健儿多是北人,若将他们遣返北方,不知陛下又何以立国?”

宋高宗说:“此回可将秦桧所拟诏旨布告朝廷,让天下知他成心误国。秦桧由范宗尹举荐,当讨论滥赏之时,秦桧阳则赞助,阴则攻讦,又在朝中结党营私,朕以此知他是两面三刀之人。须榜示朝堂,终不复用。”翟汝文说:“陛下将奸人逐出庙堂,明诏终不复用,此是社稷之福。臣敢不仰遵圣旨!”

书房,王氏问秦桧:“老汉,你并无病痛,何故居家不上朝?”秦桧哭丧一张脸说:“我即将罢相,今日不能不与你说知。”

王氏劈手给他一个巴掌:“你这厮穷酸饿醋,原是成不得大事!好端端一个宰相不做,却与吕颐浩争锋。事到如今,尚需奴去向王继先与众宦官求。”秦桧摇头说:“主上意志已明,他们亦无能为力。”

王氏从坐椅上弹起来,又给他一记耳光,气咻咻冲出书房。

2

江州都统制司,岳飞坐衙。于鹏递交一份公牒:“江南西路转运司言道,本月只能发放神武副军钱粮数的五分之一。”岳飞怒道:“大军无粮,成何体统?不料漕司竟如此胡做!”

孙革说:“安抚大使李回临时调拨一批布皂和丝绵,我等再筹措一千贯,在市上买些麻布,尚可解决全军冬衣的燃眉之急。”岳飞说:“神武副军自破曹成以来,兵力倍增,如今须月支钱一十二万三千余贯,米一万四千五百余石。然自屯兵江州以来,江西转运司屡称钱粮缺乏,难以应办。我们不能不从长计议。”

王横入报:“本军新任朱干办已到军营。”岳飞大喜:“肖隐到来,即刻出迎!”众人正待出帐,朱梦说已飘然而至:“诸位安坐,勿须客套。下官赴任伊始,已知当前要务,必是钱粮供应,就此参与计议便是。”

岳飞将江西转运使的公牒递他:“既是如此,肖隐且看这个。”朱梦说接来看过,不由笑道:“此是给下官的见面礼!不知鹏举怎生措置?”岳飞转望孙革,孙革说:“倘若仅与洪州漕司、安抚大使李相公文牒,恐不济事,尚需急奏朝廷。”

朱梦说沉思片刻:“依下官之见,如今本军干办公事五员,孙干办、王干办、李干办自可在本司供职,于干办可星夜急驰行在,我则兼程去洪州。”岳飞说:“肖隐初到江州,坐不暖席,岂得奔波?不如教孙干办前去。”朱梦说道:“下官虽是初到,然而军中有急难,我便是坐守本司,岂得安心?就此告辞。”言毕,当即和于鹏退出。

岳飞说:“古人云:'衣食足,知荣辱;仓廪实,知礼节。’本军健儿多是四海亡命之徒,平时惟以军律严加约束,方得无事。如今钱粮不足,切须严防掳掠百姓,败坏军纪。如若本军本将的军兵生事,统制与将官便须坐罪!”

众将齐道:“我等必约束所部,决不生事!”岳飞说:“我常言道,统兵须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今日便须见分晓!”众将齐道:“我等惟命是从!”

岳飞说:“虽是朱、于二干办前去催促钱粮,然万事不可不预作计议。自今日始,全军改为一日两餐薄粥,以度艰难。”顿一顿,又说:“老弱病残之士尚得用饭,军兵训练亦当相机减为半日或一个时辰。你们如有越度饥荒的良策,可尽情陈述。”

王经说:“闻得刘家军五万人,竟以八千人从事贸易,而废教阅。此事虽不可取,然而国难之际,亦不得不稍重生财之道。下官以为,可选不入队的辎重兵、火头兵等数百,命一有心计之人斡旋,亦可稍佐军用。”岳飞问:“你以为何人可当回易官?”王经说:“下官属下有一军吏李启,为人纯实,而工于筹划计算。”徐庆说:“李启虽非自家属下,下官亦知他诚信朴质,不致假公济私。”岳飞吩咐王横:“立召李启前来。”

稍顷,李启進来:“参见岳都统。”岳飞说:“当前全军钱粮供应艰难,不知你有甚计议?李启说:“我敢请三百贯资费,用五十名不入队军兵,一月之内,当送六百石米归军营。

岳飞说:“若我与你五百贯,你能否输一千石米归营?”李启说:“我愿一试。”岳飞说:“既如此,你即担任神武副军回易官,自选五十名不入队军士,出营斡旋。”

李娃卧室,岳飞说:“妈妈多病,尤须调理,切恐不得与家人共同艰食。”李娃说:“此是自然。”

岳飞说:“便是六嫂与张衙内亦须优待,不然,我们须是愧对张招抚与六弟在天之灵。”李娃说:“奴与二姐共计有子女五人,恐亦不得亏负他们。便是亏负一人,奴亦心中难安。”

岳飞说:“此亦是万不得已。艰难时节,我们若不能与军兵同甘苦,日后又怎生教他们为朝廷宣力?”李娃说:“他人尚可委屈,三妹万万不可委屈。”岳飞说:“我岂得不知?然而三妹极是识道理,此事瞒昧不得。”李娃说:“切恐吴六姐与张衙内亦是难以依允。”岳飞说:“此事便须你与二姐设法劝谕。”

都统制司,岳飞正自独坐,孙革突然来报:“本司军兵成群结队,到江州市集出卖妻儿!”岳飞大惊:“此不啻晴天霹雳!速唤徐、王二统制,我们立即進城!”

岳飞与孙革、徐庆、王经策马疾行,但四人也已面黄肌瘦,疲弱不堪,很快便有气无力,虚汗淋漓。四人勉强来到闹市,但见几百名身穿麻布棉袄的军士,大抵用木牌标价,多数出卖自己的儿女,少数出卖自己的妻子,还有人出卖自家的物品或妻女的头发。

众军士见长官前来,纷纷起立施礼:“参见岳都统及众官人。”岳飞沉痛言道:“难得你们忍饥挨饿而恪守军律,不曾作过侵犯百姓。然而我身为一军都统,竟不能保全你们老小,实是罪在不赦,羞愧难当!”

为首一名军士说:“岳都统与众官人在艰难时节,与士兵同甘共苦,我等已感义怀恩。今日鬻妻卖子,乃是私家之事,岂得言岳都统罪过!”

徐庆说:“我们前来,惟为规劝你们回营,不得鬻妻卖子。教你们骨肉离异,我们岂得无罪,岂得安心!”军士说:“然而便是我们回营,切恐众官人亦难有钱米救急。”孙革说:“朝廷必是体恤将士,天长日久,岂得教你们忍受饥寒!”岳飞说:“我信天无绝人之路,何况人力尚可作为。你们可不信我,却须信上苍慈悲,权且坚忍。”

军士选一高处站定,对其他人挥手言道:“岳都统与众官人苦劝如此,我们当保全妻子儿女,回家待援!”众人齐道:“回家,回家!”一股人流涌动,岳飞下马步行,和众军士一道返归。

东林寺禅房,慧海说:“贫僧已知岳太尉与孙干办的来意。敝寺可捐米三百石,以济艰食。明日可令军兵前来搬运。”岳飞、孙革恭敬长揖:“多谢长老。”孙革说:“本军军士与老小计有十万余人,长老尚可请众施主为本军捐助,以救急难。”慧海说:“此议甚是。且待贫僧联合西林寺等住持,为岳家军老小化缘。”

岳飞说:“艰难之际,极是感愧长老深情。”慧海说:“闻得岳太尉与孙干办每日只与军兵共餐两回薄粥,今日到此,敝寺备有素斋,略表寸心。”岳飞说:“感荷长老厚意,然而全军将士饥寒交迫,更有被逼鬻妻卖子者,下官岂忍在此饱食?”言毕,与孙革长揖而退。

3

都统制司,岳飞坐衙,孙革说:“经东林、西林等寺观募捐,共得二千石米资助,委是雪中送炭。”王经说:“沿江停泊一批舟船,原是回易官李启归来,带回一千二百石白米。”朱梦说恰也赶到,大声宣布:“经多方周旋,洪州官府决议,正月元宵过后,分岳家军一半前往吉州就粮,另一半往江州、筠州等地就粮。”众人欢声雷动。

岳飞大喜:“从十二月二十四日交年开始,全军恢复一日三餐米饭或面食;再将一批老瘦孱弱、难上战阵的马匹宰杀,用作除夕和明年元旦的肉食。此回全仗朱干办与李回易官救得全军将士老小,待除夕之夜,破例举行宴会慰劳!”众人再次欢声雷动。

王横入报:“今有行在黄阁老奉圣旨前来。”岳飞立即起身,带众人迎出衙门外。

黄彦节对岳飞说:“主上命岳都统出兵平定吉州、虔州盗贼,今有手诏,请接旨。”岳飞率众跪下,黄彦节展开诏书念道:“朕已亲敕诸路漕司,应付卿军马钱粮。卿当体国,疾速统率精锐人马前去,务要招捕净尽,勿使盗贼滋蔓。”岳飞东向遥拜,而后接过手诏。

黄彦节问:“岳太尉可识得下官?”岳飞感慨道:“下官当年在太庙面对祖宗神主设誓,然而光阴荏苒,东京已被刘豫那厮盗据,而未得恢复故土尺寸,煞是愧见黄阁老!”

黄彦节说:“不然。岳太尉以孤军转战,收复建康,朝廷方得奠安江南,已极是不易。自古攘外必先安内,岳太尉早日平定江西贼寇,养得兵精粮足,回归旧京,必是指日可待。”

黄彦节取出一套金蕉叶酒器:“官家曾以金蕉叶酒器宣赐韩节使,此是第二回宣赐,可知官家倚重于岳太尉。”岳飞遥拜跪领,起立后说:“下官必不忘主上深恩,以图报称。”黄彦节说:“朝廷以岳太尉一军钱粮缺乏,本路应付不足,故曾命神武副军回驻行在。然而廷臣与江西守臣纷纷上奏,言道须以岳太尉一军讨捕寇盗,方保得一路平安。主上惟忧钱粮不足,难以举事,故亲下圣旨,以贬岭南之罪,命漕臣务须支得钱粮充足,不得有误军事。”

岳飞说:“既是钱粮无忧,料得本军将士必定效力应命。然而时值仲春,本军却无春衣,亦须朝廷与江西漕司及早应付,方可出兵。”黄彦节说:“春衣一事,下官自当用心理会。”

庐陵县驿道两旁,站满欢迎队伍,吉州知州等一批官员伫立最前。稍顷,岳家军远远出现,一队队旗帜鲜明,器甲精良,军衣绯红,一个个虎步阔视,威风凛凛。知州对一吏胥说:“请速带我本人及众官人的榜子,到队伍前通话。”吏胥立即小跑上前,高声言道:“今有本州太守与众官人在此迎候岳家军,渴请岳太尉一见。”

孙革、于鹏、李启等打马出列,随吏胥来到知州面前。于鹏施礼道:“岳都统命我等点检行军费。日未及午,岳都统以为不须進城,以免烦扰本城官民,正宜径往龙泉县部署剿匪军事。”知州说:“然我等久闻岳太尉大名,聊备薄酒,亦须为岳太尉洗尘。”孙革说:“岳都统言道,委实不敢烦劳太守与众官人远迎,恭请大家回城休息。”

知州说:“我们既已到此,岂得不与岳太尉一见,以慰渴想?”于鹏道:“众官人稍待,我且再去禀报。”

很快,于鹏打马回来:“岳都统已杂于偏裨之中,随军南下。他委实感激知州与众官人,恭请大家回城。”知州叹道:“我今日方知,岳太尉忠勤职事,治军严肃,非他人可比!

4

龙泉城郊,官军大帐,岳飞说:“闻得吉州贼徒号称十大王,以彭友、李满为首,如今麇集三处,正便于官军聚歼。然而盗贼之中,多有良民被裹胁者。须是先礼后兵,以文榜入贼寨晓谕。若贼人愿受招安,亦可免得刀兵之祸。”

于鹏、孙革同时发话:“下官愿前往招安。”朱梦说道:“于、孙二干办自须协助鹏举处分军中杂务,不如下官前去。”岳飞说:“闻得彭友残忍嗜杀,岂得教三位干办深入虎穴?此事只宜命骑士一队,将文榜用箭射入贼寨。”

朱梦道:“若是鹏举诚心招安,切恐文榜不济事。下官虽无苏秦、张仪之才,亦愿前往一试,以免用兵。”

杨再兴说:“末将愿护送朱干办前去,缓急之际,亦可救助。”朱梦说笑道:“如若杨太尉同去,便难招安。我只须带一名不入队的军兵前往。”岳飞说:“肖隐岂得单身入险地?”朱梦道:“鹏举不须忧心。国家患难,正是臣子尽心救国之时!”

武陵寨,一千名匪徒穿戴黑衣巾,个个挺胸凸肚,一半持竹枪,一半持手刀,布列寨前。朱梦说面带轻蔑的微笑,坦然在枪林刀丛之中前行。進入厅堂,见有十人分坐左右,便挺立堂中。

一匪徒喝道:“拜见十大王!”朱梦说道:“所谓十大王,乃是僭号。我是朝廷命官,岂得行拜礼!”李满大怒:“你可知我的手刀新磨?”朱梦说道:“我奉岳都统之命前来,只为救你们性命,免得一方涂炭。今有岳都统文榜在此,且请传阅!

即从袖中取出招安文榜,又说:“方今虏人荼毒中原,神人共愤。你们虽身犯僭越大罪,然朝廷与岳都统有好生之德,特许你们弃旧图新,或者回归田里,各事生业,或者从军立功,恢复中原。倘若执迷不悟,一旦天兵降临,必定后悔莫及。”

一些人心有所动,彭友却说:“朱干办,你休得欺诳,以虚声恫吓。我料岳飞无能,才命你前来诱说。倘若岳飞有能,自可约期以兵戈相见。你今已见得我等军容,须知岳飞便是有十万雄兵,亦取胜不得。”

朱梦说道:“彭寨主久在荆湖地界,自料比曹成如何?曹成当年是湖东第一名寇,匪兵号称十万,然而岳都统旌旗南下,指顾之间,便溃不成军。曹成尚是识时务,及时投拜韩节使,方得有一个下场。

彭友哑口无言,李满却说:“曹成不过是游寇,流窜江湖,又曾受宋朝官封,乍降乍叛,自不得挺立于世间。我等钦受上天真命,由上天册封王号,岂得与曹成相比!若岳飞不自量力,与上天为敌,必败无疑。”朱梦说笑道:“寨主休得用上天欺诳徒众!敢问此间,何人见得上天降临尘世,为你等册封?”

李满霍地起身,铿然一声拔出腰刀。朱梦说面无惧色,只是淡淡一笑。彭友挥手道:“且将他拘押,待破得岳飞,再一并斩首。”而后下令:“教宋朝军兵回报,言道我等明日,愿与岳飞一决胜负!”

当夜,官军大帐,岳飞说:“朱肖隐忠勇,然我依允他深入虎穴,却是罪过。如今须计议营救。”王贵手指地图说:“官军在北,盗贼居南。贼徒三寨,武陵居前,烈源居于东南,陈田居于西南,成鼎足之势。如今朱干办被拘押于武陵,武陵以南多山,官军便难以迂道攻击武陵侧背。”

寇成说:“明日交锋时,我愿率本军绕出敌后,攻武陵之背,营救朱干办。”岳飞下令:“明日王太尉率右军攻陈田,张太尉率前军攻烈源,我与徐太尉左军、王太尉后军攻武陵,寇太尉率中军绕出敌后。”

次日,武陵寨前的开阔地带,鼓友、李满率一万二千人布阵。岳飞率左、后两军到达,也立即列阵。敌方两骑驰出高喊:“我等便是武陵王与烈源王,受上天册封,守护江山,解救百姓。岳都统智勇双全,须是识天命、知逆顺。若能率本军投拜,我等当上奏天帝,与你封侯。如若执迷不悟,须先将朱干办祭旗,再将宋军剿灭无余!”彭友将手刀一挥,立即有两名执刀匪徒,押解被捆绑的朱梦说出阵,来到彭友、李满两骑旁边。

岳飞见到朱梦说,心头一酸,对徐庆等人说:“你们在此押阵,见机行事,我当亲出救护肖隐。”王经说:“岳都统不得轻出,须是用计。”岳飞对王经轻语数句,王经回马入阵,官军当即高喊:“岳都统当亲自出阵,与十大王计议!”

岳飞与姚侑、李德三将突出阵前,缓步行進。彭友、李满见状,稍稍放松戒备。岳飞等离敌人不过二十步时,突然飞马直前。姚侑、李德举枪迎战彭友、李满,岳飞则单骑营救朱梦说。岳飞左手抡锏打死一名匪兵,右手一把提起绑绳,将朱梦说举到马鞍,飞骑归阵。

岳飞下马,一边替朱梦说解开绳索,一边满怀歉意言道:“教肖隐前去虎穴,全是自家罪过!”朱梦说道:“鹏举深情,下官誓当图报!”

两军阵前,李德将李满打下马,再拖住一条腿,将他活捉归阵。彭友心头一慌,正欲拨马逃跑,却被姚侑一枪刺中右胸,跌下马来。姚侑也拖他一条腿,驰马归阵。岳飞下令:“全军出击,投拜者不杀!”官军齐出,绝大部分匪徒投降,十大王全被活捉。

5

  虔州馆舍,岳飞和三名干办官密议。岳飞出示一张黄纸:“刚刚接到金字招牌传递的官家密旨,请朱干办读与大家知得。”朱梦说接过读道:“虔人凶狡,全境之内,鲜有良民,久阻王化,以至凌犯凤辇,惊动隆佑太后,又违朕自新之诏,罪在不赦。可将乡村盗匪,虔城男女,不论长幼,悉数剿灭,以绝后患。专付岳飞措置,不得泄漏。”众人听罢,各打一个寒颤。

岳飞说:“官家三月曾经下诏,言道'虔民皆我赤子,虽曾作乱,尚须宽贷’,如何又下此诏?”孙革说:“主上当时下诏,以二十日为期,如今期限已过。”于鹏说:“然依密旨措置,剿杀须以万计,虔民便难再有自新之途。官军与虔民结下血海深仇,必有后患。当年隆佑娘娘受惊,乃是官军侵犯民间所致;城中无辜百姓,亦曾枉遭洗劫屠杀。何况此事又在四年之前,虔城坊郭户迁徙往来不绝,岂可不分青红皂白?”

岳飞眉宇紧锁:“虔民固然轻嚣,然自军兴以来,政令苛虐,官吏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备受荼毒,却是叫天无应、入地不得,以致奸贼趁机煽诱,徒党渐众,便成巨盗。我们奉旨讨伐,却尤须仁至义尽,教百姓归安垅亩,方得成全主上圣德。”朱梦说道:“事已至此,鹏举亦不得公然违旨。可暂不付诸施行,而待下官为鹏举草奏,恳乞主上曲宥。”岳飞说:“便依肖隐计议。”

回师虔州的路上,张宪说:“此次将虔州四百余伙盗贼剿灭,无一遗漏,皆大欢喜。然而为何,岳都统仍是忧心忡忡?”

岳飞长吁一声:“主上密旨屠城,我委实于心不忍,已五次上奏,恳请圣恩宽大,却至今未得诏命。你须不得张扬,以免百姓惊惶。”

张宪说:“原来如此!惟愿上苍与祖宗显灵,成全国朝好生之德。倘若主上坚持密旨,又当如何?”岳飞说:“我仍当刀下留情,竭尽所能,保留无辜者性命。”

王贵来说:“如今第一紧切之事,便是秋防。讨荡既已成功,我们须及早回驻江州,以防虏人与伪齐侵犯。”岳飞说:“天气炎热,你们厮杀辛苦,且在此休兵数日,然后再议班师。”王贵说:“岳都统用兵,一向来去神速,为何此次竟因天气炎热之故休兵,而不虑秋防大计?”张宪说:“岳都统或有难言之隐,我们遵命便是。”

王贵打马向前,很快转回:“前面有千名虔州本地壮丁,恳求投军。请岳都统定夺。”岳飞说:“钱粮供应有限,此次概不编选壮丁入伍。”王贵说:“此次我军亦有阵亡将士的缺额,不如酌情补充。”

岳飞说:“我双目剧痛,切恐今日不能理会此事。”王贵惊问:“岳都统双眼红肿,一大一小,已历多日,何独今日不能理事?”岳飞不语,惟是不断揉搓眼睛,指缝间渗出滴滴泪水。王贵心头大疑,又瞅张宪几眼,勉强离去。去不多时,王贵又来:“他们不听下官劝告,非得当面向岳都统乞请不可。”岳飞说:“且待我前往。”

岳飞随王贵驰马,很快看见千余人的投军队伍。他们一见岳飞,纷纷跪下。岳飞说:“军中钱粮供应不足,虔州田地肥沃,你们回乡务农,方得维生。”他们却长跪不起:“如今州县官吏苛政重敛,我们既使归乡,亦难存活。惟求岳太尉收留,以求一线生路。”

岳飞犹豫再三,才说:“我今日万不得已,将你们收编军中,然而你们亦须洗心革面,自今严守军纪,不得骚扰百姓。倘若违犯,当严惩不贷!”众人信誓旦旦:“我们必定遵纪守法,不敢有犯,惟听岳太尉驱策,万死不辞!”

虔州馆舍前的大道,岳飞和众人焦急等待临安发来的金字招牌。张宪问:“倘若久久不至,又当如何?”岳飞说:“再奏,再等,决不轻易实施!”朱梦说道:“只要鹏举心志坚决,我便不断草拟上奏。”岳飞说:“即使利刃加身,我保全他们的心志,亦不动摇!”

远处有急切的马蹄声传来,于鹏说:“或是金字招牌到来。”稍顷,几匹马疾驰而至,为首一人大呼:“官家手诏,岳飞接旨!”岳飞面向东北,行遥拜跪领礼,然后用发抖的双手拆开封面,取出黄纸。张宪、朱梦说等屏息敛气,紧张万分。岳飞缓缓而观,脸上渐露笑容,而后激动高呼:“主上圣明,主上圣明!”张宪与众人一道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虔州城外,岳家军班师途中,州城居民纷纷焚香点烛,夹道欢送。不少人手捧岳飞画像,长跪泣泪。岳飞扶起一位老者:“大家盛情待我,却是何故?”

老者说:“百姓已知密旨屠城之事,虔州数万条性命,全赖岳都统保全。岳都统仁心如此,虔民感激不尽!”岳飞说:“惟因主上圣明,岳飞何德何能?大家请回,请回!”

6

洪州州衙,赵鼎接见岳飞等人。赵鼎说:“我虽接替李相公,出任洪州知州兼本路安抚大使,然而沿江防拓,尚赖众太尉尽心竭力。此番平定吉州、虔州叛乱,大功非细,朝廷必有封赏。”随即取出一道枢密院的札子,交付岳飞与王经说:“朝廷因广州并无劲兵,须备缓急,今命岳统制于神武副军中选三千人,连同家小,教王统制统率,前去顿戍。候及一年,将士各与转一官资。”

众人闻得,脸色骤变。王经说:“末将是北人,切恐不服广南水土,乞赵相公上奏朝廷,另选他人。”岳飞说:“下官与王太尉出生入死,已有七年,委实难分难舍。乞赵相公上奏,另委一统制官,如荆湖南路的吴锡、韩京等人,均可统兵前去。下官属下军兵,亦多是北人,然近年亦收编一些南人,待下官将军中南人选拔三千,付与吴锡等人,南下广州。”

赵鼎厉声道:“岳都统与众太尉须知,你们所统是朝廷之兵,不可不禀命于朝廷!五代武将跋扈之态,不可复萌。你们当一心一意优待朝廷,不得三心二意,不得二三其词!”岳飞无语,赵鼎又改用温和的语气说:“然而下官亦知众太尉的心意,待王统制去广州一年之后,下官自有理会。可依岳都统所言,选拔南人前去,以免不服水土。你们在洪州安泊五日,然后整军前往江州把截。王统制到得江州,便率三千人并家小,南下广州。”岳飞和众人只得说:“遵命!”

江州南门,岳飞与众人送别王经夫妇。王经伏地,叩头三次,哽咽不能言语。

岳飞将他扶起:“当年送吴将军南征,我曾作《宝刀歌》一首,今当为你吟唱。”随即唱道:“我有一宝刀,深藏未出韬。今朝持赠南征使,紫蜺万丈干青霄。指海海沸腾,指山山动摇。蛟鳄潜形百怪伏,虎豹战服万鬼号。时作龙吟似怀恨,咻得尽剿诸天骄。蠢尔蛮蜑弄竿梃,倏聚忽散如群猱。使君拜命仗此往,红炉炽炭燎氄毛。奏凯归来报天子,云台麟阁高峤峣。噫嘻!平蛮易,自治劳。卒犯市肆,马躏禾苗,将耽骄侈,士狃贪饕,虚张囚馘,妄邀金貂。使君一一试此刀,能令四海烽尘消,万姓鼓舞歌唐尧。”

王经与众人伫足谛听,悲气渐扫,神色渐舒,阳光也冲破阴云,射出万丈金光。王经复向岳飞长揖:“听闻岳统制此歌,我纵身死炎荒之地,又有何憾!”于鹏说:“虽是生离,却非死别。何况同是勤尽王事,安定四境,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即使广南,亦须见得岳家将士的赳赳风采,亦须知得岳都统属官的端直刚气。”王经与众人揖别:“岳都统与众官人珍重。王经此去,心头已有岳都统的宝刀,大家不须忧虑。”

7

旁  白:岳飞比较四名副统制的才武,任命王万接替王经的后军统制一职。稍后,御前金字牌传递手诏,宋高宗对岳飞平定吉、虔群盗嘉奖一番,并命他即日就道,前往行在。岳飞命王贵、张宪代统大兵,自己和朱梦说、于鹏、岳云及王横等二十名轻骑启程,前往临安。

临安驿馆,岳飞、岳云同住一屋,岳云突然跪在岳飞面前:“儿子有一事相求。”岳飞颇觉奇怪:“你且起立说话。”岳云起身说:“妈妈言道,儿子此回到临安,当去寻访生母刘氏。”岳飞恍然大悟:“你妈妈执意要你来临安,原来用心良苦。然而我与你生母虽是夫妻一场,但她既是私奔出走,从此便与岳家恩断义绝,岂得重新迎归?”岳云说:“儿子亦知覆水难收。然而妈妈之意,惟是叫儿子见她一回,以全孝道。”

岳飞问:“莫非你已知她居住临安?”岳云说:“儿子不知生母的下落,然妈妈教我到韩枢相家寻访。”岳飞沉思片刻:“我不愿前往韩府,而你年齿尚幼,又怎生前往?”

岳云说:“儿子已是十五岁,妈妈言道,当自去韩府,而不当随阿爹前去。”岳飞说:“你妈妈既已费尽心思安排,我自不当拦阻。惟是忧心你只身前去,处事不当。”岳云说:“妈妈言道,儿子正好藉此机会,练习官场的礼仪应对。今日惟求阿爹勾抽一个军兵,以壮声势。”

次日清晨,岳云带王横出门。傍晚时分,岳云归来,见岳飞正在馆舍外散步,便上前施礼:“儿子拜见阿爹。”岳飞问:“祥祥今日一行,可有消息?”岳云说:“韩家人似有难言之隐,只说并不知情,尚待徐徐察访。”岳飞说:“既是如此,祥祥亦不必心急。”

馆舍厅堂,李若虚提来一些酒菜,和众人吃酒叙谈。李若虚说:“今夜虽是无月,我本拟雇一民船,与你们同游西湖,稍稍领略湖光山色。不料今日官家夜游,官私舟船不得撑出,因此作罢。”

朱梦说问:“官家常游西湖?”李若虚说:“三、五日必有一回游幸。近日两浙转运司打造龙舟一艘,四面垂珠帘绣幕,又悬挂七宝珠翠及花篮等物,煞是豪华贵重。一回游幸,便须数十只舟船伏侍。又有神武中军统制杨沂中率军兵护卫,湖边禁卫森严,市民不得驻足观望。”朱梦说长叹一声,众人也都默然不语。

次日,朱梦说与岳飞等人進早膳时,眼球布满血丝。朱梦说道:“鹏举,我今日欲单身前去拜访辛中丞。”岳飞问:“莫非辛中丞是肖隐的故人?”朱梦说道:“我与他惟有数面之交,情谊并不深厚。”

于鹏说:“情谊既是不深,今日有雨,自可另择良辰。”朱梦说道:“我们不过在此停留数日,我急需面责他不尽臣道。”于鹏问:“辛中丞何以不尽臣道?”朱梦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付岳飞等人传阅。岳飞看后说:“肖隐此书,深得忠君事主之道。”于鹏看后说:“然而辛中丞可有虚心听纳的雅量?”朱梦说道:“不论他有无雅量,既是官为御史中丞,不谏不诤,便是尸位素餐,愧立朝班。”岳飞拍案道:“此言甚是!”

辛家府邸,辛炳上朝回来,刚卸脱一套朝服,换穿锦袍与东坡巾,家仆便進屋递上朱梦说的榜子:“今有岳都统下朱干办来访。”辛炳连忙出迎,却见朱梦说头戴雨笠,身披蓑衣,站立门外。辛炳说:“肖隐到来,有失远迎,恕罪!”朱梦说道:“不期而至,叨扰如晦,惭愧。”

二人到厅堂,朱梦说脱下雨笠与蓑衣,辛炳吩咐童仆献上团茶,二人分宾主坐下。辛炳说:“闻得岳承宣治军严整,能立奇功,天下少见。肖隐在他幕中,亦当不负胸中所学,施展平生所长。”朱梦说道:“如晦在大观、政和年间,能以清节自立,不畏蔡京权势,如今主上简拔,位至中丞,可谓极一时之选。”辛炳心头喜悦,却又谦虚言道:“下官虽亦愿稍尽臣道,以报主恩,然渎职之事必定不少。肖隐到得行在,必当有所见闻,诚望指陈过失,直言无讳。”

朱梦说道:“既是如此,下官便以直道见故交。”言毕,取出一封书信与他。辛炳展信阅读,额上渐渐渗出汗珠。朱梦说道:“主掌国政,岂得不以二圣播迁、中原陷没、万民涂炭为意?而今上无良相,朝无贤臣,行宫乐于禽色,多置侈糜无用物事;虏人无信,和议不可恃,朝廷却卑词遣使,厚礼待敌。如晦倘不能進谏,岂不是渎职太甚?”

辛炳起身长揖:“肖隐,委是我的诤友,我的畏友!”朱梦说起身还礼:“如晦,今日方见得你清节如旧,君子之风如旧!”两人重新坐下叙谈,辛炳叹道:“肖隐到行在不过数日,而灼知民间疾苦如此之多,煞是真御史!我自愧弗如,且待荐你入朝。”朱梦说道:“我一介书生,正值国家患难之际,得以在岳鹏举幕下效力,足酬区区之志,委实无意入朝做官。”

8

殿堂,岳飞岳云朝见:“恭祝圣躬万福!”宋高宗面露微笑:“国难思虎臣。卿数年以来,效忠王室,多有功勋,便是朕的虎臣。”岳飞说:“然祖宗江山,尚未收复寸土;二宫远狩,尚未迎得南归,臣子委实难逃罪责!”

宋高宗说:“卿知耻辱,慷慨思奋,便是国家之福。”又对岳云说:“朕闻得卿年仅十二,便从军杀敌,多立军功,煞是可嘉。故朕特命你随父朝见,以慰朕思念之意。”岳云说:“微臣惟是在军中做一名战士,委实无功可记。”

宋高宗说:“卿父子不须如此谦退。赏罚是人主的大柄,卿等忠于王室,岂得无赏!”随即对站立一旁的冯益与黄彦节示意,二人马上指挥几名小宦官,取来一批宣赐物品,其中包括金带一条,全装衣甲一套,捻金线战袍一领,手刀一口,海马皮鞍一副。黄彦节对岳飞说:“官家另赐岳承宣良马一匹,名为铁鬃骅,请岳承宣退殿后领受。”岳飞、岳云叩头:“陛下圣恩浩荡,臣父子惟当殚精竭虑,以图报效!”

宋高宗说:“朕亲书'精忠岳飞’四字,命宫女缝制成旗,卿自后用兵行师,便建树此旗。”冯益和黄彦节展开一面红绸旗,岳飞、岳云再次叩头:“陛下圣恩广大,臣便是捐躯致命,亦难报万一。”

宋高宗问:“恢复之事,朕念念不忘,卿有甚计议,可悉心奏陈。”岳飞说:“臣忧李横等军节节败退,牛皋亦退兵襄阳府,京西之地,丧失甚多。臣虽不才,愿率本军人马,前往增援。京西如今是逆贼刘豫的心腹之地,不可不经营,以为日后恢复的基本。”

宋高宗说:“卿忠心可嘉。然襄阳是李横的分地,卿率军前去,便成喧宾夺主之势,恐有不便,须从长计议。而刘豫用兵,惟是依仗李成。李成骁悍,建炎之初作乱,刘光世得其手刀,竟有七斤。卿可命人前去招诱,如李成归国,朕当封为节度使。”

岳飞暗语:“李成不啻一名叛贼,还是我手下败将,陛下岂得随心所欲,将武将的最高荣誉奉送?然而为国家计,我岂可计较功名?”便极力抑制心头不快,口称:“臣领旨!”

宋高宗感觉岳飞神色有异,又说:“朕知李成非卿之比,然国难时节,亦须权宜用计。卿是国士,以天下安危自任,不须计较功赏。然卿日后功名,又岂以一节度使为限?”岳飞说:“臣惟禀从君命,为陛下前驱。至于功名封赏,必以陛下圣语为戒。”

宋高宗说:“此回将江西兵马并归神武后军,惟兵马钤辖赵秉渊曾受卿醉后殴打,坚请率所部到刘光世军中服役。卿自今须力戒饮酒,以免误事。”岳飞满面羞赧:“臣醉后打伤赵观察,深自后悔,自今当谨遵君命,滴酒不入。”宋高宗笑道:“常言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卿一时失足之过,时隔千日,却是少了一支兵马,仍须引以为恨。”

岳飞准备退殿,宋高宗却问:“朕闻得朱梦说在卿军中?”岳飞微微一怔:“臣军前设五个干办公事,朱梦说是其中之一。”宋高宗说:“此人是狂狷之士,属少正卯之流,居心险恶,行为怪僻,言语诡辩,在卿军中,必是败坏军事。朕有好生之德,不欲效法孔子诛杀少正卯之事。然而此人,委实不宜留在军中蛊惑人心,可教他回归泰州,做军事判官。卿回馆舍之后,即日便发付他启程。”

岳飞一时目瞪口呆,宋高宗追问:“怎生的?”岳飞勉强言道:“臣领旨!”宋高宗颇为不悦,却说:“卿既已明朕旨,便可退殿。”

9

岳飞馆舍,朱梦说道:“辛中丞犹自蒙在鼓里,他尚指望官家命我入御史台,与他同尽谏诤纠弹之责,我料他亦不得久居司宪之位。鹏举心意,我自深知,然我岂得败坏北伐大计?请不必挂怀。”岳飞不语,惟是连连吁叹。

朱梦说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一介书生,而得与国之虎臣互为知己,便是三生有幸。鹏举万不可以小不忍而乱大谋,大谋何谓?他日勒铭于燕山。自古诤臣难做,切望鹏举留意于君臣之间,引以为诫,举一反三。”

岳飞忍却不住,起身执定朱梦说双手。朱梦说冷静推开岳飞,向他长揖:“惟愿鹏举听我临别之言,好自为之!”

岳飞含泪吟咏道:“梁陈代谢变今古,尚有梵宫守翠微。遥想金风寒塞水,如闻杀气压淮圻。浮云变幻忧多难,丽日光明示转机。汴水呜咽万姓泪,山河砺带何时归?”于鹏说:“此是肖隐题于翠岩寺壁的诗歌,岳承宣竟然背得!”

朱梦说也吟咏道:“秋风江上驻王师,暂向云山蹑翠微。忠义必期清塞水,功名直欲镇边圻。山林啸聚何劳取,沙漠群凶定破机。行复三关迎二圣,金酋席卷尽擒归。”

于鹏说:“此是岳承宣的和诗。此二首,一是忧国的苦心,一是报国的壮志,互见衷肠。我记得当时大家尚且约定,待他日迎还二圣之后,再到翠岩寺另赋新篇。”岳飞说:“我还曾慨叹,古刹凋零,日后若有余力,当聚资修缮菩萨金身。”

朱梦说拭泪道:“鹏举任重道远,我纵在天涯海角,亦当朝夕关注。不负家国大谋,便不负我与鹏举的情谊。就此告辞。”岳飞、于鹏、李若虚与岳云等,只得为朱梦说送行。他们骑马默默缓行,一直到城西北钱塘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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