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歌手

人若有表演欲,处处皆舞台。

先前看过一部小说,名字忘而某情节难忘,男主角有一嗜癖,好在澡堂里一展歌喉,或是借此湿润,传播效果异样,看后会心一笑,我周边便不乏这样的主。久不入公共浴室,再未遇此类歌手。

如今歌手都转移到了饭店。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打烧酒,老街上的时光,优哉游哉,不紧不慢。三巡未过话已痨,佐以歌喉,酒后不觉日月长。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尽兴时,入境问禁,主动提议,号称抛砖引玉。老兵归队,旧识相聚,由他人点火,其也不扭捏推辞,熟人之间,没有炫耀欲、出风头之说。人们喜欢的往往不是商品本身,而是商品所处的场景,以及场景中人们浸润的情感体验,花须看深酒须满,饭局何尝不然。沧桑过后,有些歌听不得,否则心里难受。

此般情形下,歌技不歌技,唱什么歌最为关键,要看在场的食客身份。天生好嗓子,酒后竟不见舌短,或抑扬顿挫,荡气回肠,或亢音高唱,气势磅礴。女士在场,似有所向,美声者《我的太阳》,蓄势饱满,喷礴而出,民歌者《那是个谁》,顿宕凌厉,层层迭进,老练歌手如此。勉强者,千张脸孔无论,四季一身皮,只会一首两首,甚至半阕。

歌声响起,免去了过多的私下沟通,相讥无好话,自吹无边际,白云苍狗,你比我丑,翘人之过而自表其功,熟过之后,再度陌生。论人长短,不如取人之长,听人唱歌。

前半局,就菜下酒,后半局,歌声伴酒。献歌者,吼声解酒,且作宣泄;闻歌者,开怀一笑,借以释怀。气氛到此,各持奇谋,各有所长,段子手则戴花不采花,话中有话,弦外有音,却在心照不宣,述说共同秘密,引得哄堂大笑。昨晚小酌,席间后生学刘欢演唱,耸肩缩脖,鼻音大作,岂止哄堂大笑,简直拊掌捧腹,前仰后合。

善歌者歌,善诵者诵,无非古诗《将进酒》《明月几时有》、新诗《再别康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之属。一位晋南乡音很重的文艺界官员,某次兴起,大段《致橡树》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在我的印象中,其严肃有余,活泼不足。老来多健忘,惟不忘相思,学生时代的酸情,其间众人皆有感受,想起了龙应台的一句:“每个人的人生就像是迷宫,充满了迷惘和彷徨。但是抬头往上看,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斗。”与之类似,素日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看似一生所志、惟在道德的某位文化人朋友,席间被逼无奈,竟唱出了全段《叫大娘》,且自带道白:“叫大娘,你坐下,咱和大娘拉上两句知心话呀。(白:唉!灰女子你和大娘有甚知心话要说?)一出大门口,两眼儿么了西,朝南上来个一个日本兵。(白:怎么一个日本兵你还异奇他了?)日本兵,不说理,搬住奴家就吃了一个嘴。(白:快叫吃个吧,不吃还饿死呀?)吃了一个嘴,还是不依,一把把拉在高粱地。(噢,你该吼了么?)高粱高,奴家低,高吼了十来声没人理呀。(白:你该跑了么?)……”

时易失,心徒壮,没能力麻醉对手,只好麻翻自己。歌散酒醒,一笑了之,来日又是紧张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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