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菜单误认为是食物｜彦平·早茶夜读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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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菜单误认为是食物

文/ 彦平

35岁，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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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概十年前我很热衷爬山，周末经常跟着户外队伍爬北京的野山。有一次去海坨山露营，艰难抵达山顶后心旷神怡，除了说太美了，特别特别想喊点儿别的什么，背一句应景的诗来抒发一下，但无奈一句也想不出来，那种有点憋得慌的感觉现在还记忆尤深。

上上周去居庸关，气喘吁吁登上高处的敌楼，远处层峦叠嶂，终于应景地说出了：果然“居庸叠翠”。爬这段长城时，这四个字一直在脑袋里浮现。

人认识世界，与世界发生关系，往往要借别人的眼睛、文字和感受作为出发、触发的契机。这就是为什么对具体的地点，一些石碑石刻和历史事件如此重要。

人会逐渐活成自己的历史。越来越觉得，有些地方虽然没那么美那么奇那么险，但有人去过，留下了些可供凭吊的文字或故事，这样的地方更值得一游。若再在不同情境和心境下多次前文，就像重读一本好书的体验，感受层次会更丰富。《老北京旅行指南》就是这样的旅行一本很好的参考书。

二

我上月交稿早，很早就开始读本月这本《老北京旅行指南》，可很难读进去，总觉得这种书是当资料用的，逐字逐句读可太傻了吧。为了找到读这本书的感觉，我在一个月里进行了四次北京游，这里与大家分享下我的旅游路线和选择这些路线的原因：

第一周：北土城和西土城（重点：元大都遗址公园，蓟门烟树碑）

北土城和西土城原来是上下班日日乘公交路过的，尤其春天看到河边高土坡上桃红柳绿，一直非常向往，但从没下车到里面走一走。

第二周：通州北运河（西海子公园，燃灯塔，李卓吾墓，运河公园，中仓，北齐长城旧址，通州兵营旧址），永定河（晓月湖公园，宛平城，卢沟桥）

选择通州是因为二十年前在通州读书，母校潞河中学也是一处历史古迹，这次算故地重游，访古也访友。

第三周：居庸关长城（城关，云台，圆仓，居庸叠翠碑）

选择居庸关纯粹是因为想看居庸叠翠，这恐怕是唯一一处应时应季，且和乾隆当年看到的差别不大的燕京八景了。

第四周：红螺寺（御竹林、雁栖湖），通惠河（八里桥，高碑店漕运历史文化区，通惠河畔牌坊）。

选择红螺寺是因为没有去过怀柔。

其中第二周的行程从北运河到永定河，以及第四周从红螺寺到通惠河，都是作为火车爱好者的家属安排的，坐的是北京市郊铁路城市副中心线（乔庄-良乡）和北京到乌兰浩特的铁路K1190（怀柔北-通州西）。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主动和密集地进行北京访古游。可以看出，选择这些地点，都是与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关系，而不仅因为它们是古迹值得去。

三

这几次游览有很多顿悟和美妙的时刻，与大家分享几个。

燃灯塔：想象

通州大运河畔的西海子公园里有座塔叫“燃灯塔”，据说先有燃灯塔，后有通州城。当时望着塔脑袋里浮现出当年顺着大运河南来的船只，船上的人看到高耸的燃灯塔就知道京师马上就要到了，那感觉是否就像移民新大陆的欧洲人望见了自由女神像一般呢？

八里桥：似是故人来

我一直隐约记得高中时曾和几个同学去过通州一个地方，那里有个大石碑，底座是一只巨龟，旁边好像有一座桥。这次去通州访古很想故地重游，但事先查资料怎么也找不到它。走通惠河那天，经过八里桥附近的地铁站时，忽见一个亭子，走进去一看，里面正是那个石碑，而不远处就是八里桥！

石碑所在的亭子

八里桥

现在八里桥已经不让人行走，被作为文物保护了起来，旁边又起了一座新八里桥。当年去只是为和同学们一起玩耍，如今却因了当年去过，一直对这个地方心心念念，不仅看到了这座桥的历史，也体验到了自己的历史，时间以一种特别具体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除了这座八里桥，现在想到，高中每两周都会从大北窑坐公交车去通州，这一路的地名，杨闸，双桥，都和运河有关。原来毫无感觉的地名，因为这时意识到大运河的存在才明白过来。

而高中时社会实践课去参观过的北京最大的污水处理厂——高碑店污水处理厂，也和通惠河有关，百度百科上写到：经污水处理厂处理的二级出水直接排入通惠河下游。

仓：缀连

通州早先我知道和仓有关的地方有后南仓（有同学家就在后南仓小区）和中仓。原来也不曾多想，这次也才惶然大悟明白，这些仓也是因了大运河。这次去通州寻访了中仓仓墙遗址，现在成了是军队大院，选这个地点驻军我猜或许是利用了仓库的建筑或仓库本身占地面积的好处。

仓墙附近的一棵古槐

中仓小区的栅栏

由通州的仓，再读《老北京旅行指南》中的“九仓故迹”，就颇感兴趣。九仓说的是在朝阳门附近明末清初设置的九个仓库：禄米仓、南新仓、旧太仓、富新仓、兴平仓、海运仓、北新仓、太平仓、储济仓，我知道好几条胡同是以这些仓的名字命名的。书中写“明末每年由江浙等省运米四百八十万石，来京分存各仓”。突然想到《四世同堂》中写到韵梅有时天不亮就得出发，走四五里到城东领粮，那些粮食应该有的就储存在这些仓中吧。

《老北京旅行指南》介绍九仓故迹还写到：“联军入京，所有九仓存粮，均被各国掠卖。在清末各仓之弊甚深，官役朋比为奸，将仓中好米设法盗卖，以朽坏者充作俸米，领米者因不能食，遂全数折价”，这与老舍笔下日本占领时期的北平情景如出一辙。而《侠隐》一书中，李天然炸的日本人贮存火药的仓库也是在这一片。

一把钥匙好像打开了一串锁，很多事情发生了缀连，有一通百通的顿悟之感。

居庸关：立体感

来到居庸关才明白什么叫地理上的“陉”，这里为什么叫“关”。原来长城在这里转了个圈，居庸关就是一座长城围起来的城，登上高处会发现以山为墙的这个城极有气势。这座长城城里有办公的衙署，有庙，有放粮食的仓库，还有一条街市，和平年代南来北往的人们可以在这里易货住店。这里还有个内刻六种文字的“云台”，也是它作为关隘民族融合交流的证明。

居庸关云台

云台上的石刻

只有实际到了这里，环顾周围的地形，才明白为什么能说“天下九塞，居庸其一”。这种纸上得来终觉浅的感叹，就像我最近的看的一本关于正念的书中描述的，光看旅行书就像让别人替你吃东西一样，“把菜单误认为是食物或单听侍者对食物的描述无法滋养你，必须得真切地吃到食物，它才能滋养你。”

永定河：贯通

去年夏天我参加了一个由园林设计和规划行业组织的活动，走访了卢沟桥和卢沟桥旁边的绿堤公园，以及园博园和首钢园。活动当然主要讲的是园林设计、水利规划等。

今年我又去了卢沟桥，神奇的是，与去年到访的日子只差了一天，然而这次再站在桥上，我才恍然大悟去年卢沟桥、园博园和首钢园为什么能走成一条线，因为它们都是依着永定河存在的。

卢沟桥自不必说，首钢炼刚则是用永定河的水冷却高炉，而园博园造园当然也需要水来造景。而今日，首钢园能变成冬运会的赛场，恐怕也是看中了永定河的河水能做赛道制冰雪。

这次因为新冠的缘故，卢沟桥上人非常少，去年熙熙攘攘的桥面只有零星几个人，凸显了这座桥的厚朴和壮观。在桥西头望过去能看到东面宛平城的城楼，这在去年因为人群的遮蔽是完全见不到的。我想这也更接近百年前在这桥上进出北京的赶路人所看到的景象。

卢沟桥

过去赶着驴车马车和骆驼的人们由外地进京，过了卢沟桥，到宛平住一晚上第二天就能到北京了。

也是这次我才知道，卢沟桥的英文名叫Marco Polo bridge，很惊讶吧！这是因为西方世界是通过马可波罗知道了这座桥。

这座桥的历史真是层层叠加，足够丰厚。卢沟桥金朝始建，是因为金中都的需要。到清代，康熙、乾隆都来过这里视察，留下石碑为记，乾隆更钦定了这里为燕京八景之一“卢沟晓月”。后来又有日军侵华卢沟桥事变发生在这里，是近代史上的标志性事件。我们从容闲在地站在桥上时，家属讲到，七七事变的时候，桥下现已辟为公园的河岸肯定沙包叠垒，我方军队和日本人在桥两侧对峙，当年想过这个桥肯定没那么容易的。

卢沟桥的风景要搁现在若还能列入燕京八景肯定属于过誉。这坐桥，三面是铁路和城铁，轰隆隆的车过来过去，两侧是六环路和京港澳高速，视听感受确实不怎么样。但这正是它独一无二它的重要性所在，也因此参与进了历史，桥下的永定河，旁边的京广、京沪铁路是它身世和它未来的一部分。

四

很多人都知道十号线金台夕照这一站，我某个冬天去附近参加活动，第一次在这一站下车，经过了“金台夕照”碑，当时也不以为意。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原来这是燕京八景之一，是乾隆御笔。

金台夕照碑

这个碑周围高楼林立，很多白领上下班会日日路过，但我相信关注这个碑，对它能起一些兴趣的人可能寥寥无几。就像我三年经过通惠河而不知，日日路过元土城而没了解过它原来就是“故宫”的外墙。

如果知道了，肯定下班经过的时候会禁不住想象当年“金台夕照”的场景，这会是多么大的享受，简直是上天赐给很少人的礼物。

在城市中有很多古迹在我们周围，如果能有机会注意到，查查资料，多一点兴趣，它就能成为一道穿越的门，能走进更远更深的历史当中，发生与这个地方除了生活工作之外更深层次的关联，和一个地点相遇相知，这种关系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