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好苦!
光棍,好苦!
小时候,我的家乡堪称鱼米之乡。
在那个三面环山的小县城的正东,旧时称出了东门,再走二里,有一个一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子。我的家,在村子的东头。村头有条河,好像叫小南河,河边是一块一块的稻田。每到春天,水稻插秧的季节,布谷鸟便会光顾我的家乡。清晨,它们在村边的大柳树上,“布谷,布谷”叫个不停,好像是在催促勤劳的农人下地劳作。老家的人戏谑的把布谷鸟的叫声说成:“布谷,布谷——光棍,好苦!”
长大后才知道,布谷鸟还有很多好听的名字和美丽的传说。杜鹃、子规、杜宇、鶗鴃,还有催归,都是布谷鸟的别称。传说,蜀君杜宇,号曰望帝,效法尧舜,禅位臣民,而自己则隐归山林,死后化为杜鹃,日夜悲鸣,直至泣血。这便是成语“子规啼血”的来历。关于他为何悲鸣,说法很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古往今来,与之相关的诗词不胜其数。宋人王令的《送春》诗有“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唐人李商隐的《锦瑟》诗有“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宋秦观《踏莎行》词有“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白居易《琵琶行》中有“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李白在《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中写到“杨花落尽子规啼,闻到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伴君直到夜郎西”。老家的乡亲们,肯定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执着的认为,布谷鸟的叫声就是“布谷,布谷——光棍,好苦!”
在单身渐成时尚的今天,人们很难理解几十年前的农村的光棍之苦。首先是生理层面的,这无需多言。其次便是心理层面的和精神层面的。如果某人不幸成为光棍,则要承受来自全村上下甚至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的鄙夷和歧视,就连屁事不懂得小孩子,也会指着他的后背窃笑“老光棍”。与此同时,还有传宗接代的压力。眼看着家族的香火因自己而断,内心的失落和悲恸他人无法体会。更为现实的是养老问题。在那时的农村,生孩子的目的很简单,养儿防老。没有配偶,也就意味着没有后代,没有后代,也就意味着老无所依。一个注定到来的悲剧的结局,让所有的光棍终日里惶恐不安。正因为如此,很多人家,宁可砸锅卖铁、负债累累,也要娶一房,实在不行就买一房媳妇,以摆脱光棍的噩梦。明白了这些,才能真的明白,在诗人笔下寄托着无限情思的布谷鸟的啼鸣,在农人耳中却是无比凄凉的“布谷,布谷——光棍,好苦!”
为光棍设节,名曰“光棍节”,且选择在今天,11月11日,是何人的创举,我无从得知,但由衷佩服。太有创意了!如今,调侃、游戏的意趣完全冲淡了光棍的凄苦。社会越来越宽容,一个中性的词汇“单身”,已经替代了那个歧视性词汇“光棍”。虽然还有人自称光棍,但言下分明是幽默和洒脱,还有些自豪在其中,也是说不定的。布谷鸟越来越少,即使到了春天,在老家也很难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光棍,好苦!”这从历史的风烟中传来的啼鸣,渐渐湮没于时代的风烟中。
“光棍节”演变为全体国民的“购物节”“狂欢节”,真是出人意料。一家公司,一个商人的灵机一动,让几亿人热血沸腾,“败家娘们”“败家爷们”“败家孩子”,一个个的打了鸡血似的,一头扎进网络。仅仅一天的时间,几百亿的成交额,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惊。可以想象,就在此时,多少人在点击付款,多少人在分拣包装,多少辆物流卡车在公路上奔驰,多少快递员骑着电动三轮车在大街小巷穿行,还有多少人在电脑屏幕前盯着数字的变化。这是一个多么奇妙又多么疯狂的世界啊。若是布谷鸟见了,它还会这样叫吗?“布谷,布谷——光棍,好苦!”
估计不会了。给布谷鸟一台电脑或一部手机,布谷鸟也会疯狂:“布谷,布谷——光棍,好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