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泉子
泉子,男,1973年10月出生,浙江淳安人,著有诗集《雨夜的写作》《与一只鸟分享的时辰》《秘密规则的执行者》《杂事诗》《湖山集》《空无的蜜》《青山从未如此饱满》,诗学笔记《诗之思》,诗画对话录《从两个世界爱一个女人》《雨淋墙头月移壁》,作品被翻译成英、法、韩、日等多种语言,现居杭州。
消失
那个幼小的婴儿,
在环城西路通向西湖的
拥挤的路口,
她一次次从手推车中
扭过身子,并望着我。
很快,绿灯亮起,
我们一同穿越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并在道路的另一侧擦身而过,
并几乎同时
看见了对方。
而当我再一次回首时,
我们已然彼此
并永远地——
消失在一个茫茫人世。
当你的心满盈时
当你的心满盈时,
你看见的花草树木、
远山与浓云
都散发着
一层淡淡的光晕。
每日之新
进入现代主义之后,
对新的渴望几乎是绝望
而接近于癫狂的。
那是一种无家可归后的
每日之新,
是一颗无处安放的灵魂的
每时之新,
是“上帝之死”后
万古长夜中的恐惧
与绝望之新,
是一个进化论,
或直线式的时空观的信奉者
在每一瞬间的
分崩离析之新。
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你了
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你了。
而你依然会因人世
这从来的寒凉
而忧怀、感伤不已。
满天繁星
与你同时代的知音不会太多。
(虽然已不少,
你觉得)
而他们又与你未来,
以及往昔的读者一道
从幽暗之至深处浮出,
为——
你此刻头顶的满天繁星。
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打牌准输而沉迷,
买假货而沉迷,
写烂诗而沉迷,
并沮丧,
而正是这沮丧,
帮助我不断地放下,
而给予我以拯救,
而通往——
一首伟大的诗。
十二年过去了
“我快撑不住了,
如果我能活着走出来,
你愿意娶我吗?”
这是汶川大地震的废墟深处,
一位女孩发给
一个男孩的短信,
那一年,
她十八岁,他正好二十。
而十二年过去了,
她依然是十八岁,
他已三十有二了,
而他的新娘
芳龄二十又七。
奇崛
奇崛是我们重归于平正的
那条唯一的通衢。
她应是你的同龄人
她应是你的同龄人。
她的美貌
在这个近三千人的大单位中
人所共识,
并伴随着她的职位不断地升迁
而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瞩目。
她的美丽与优雅是显而易见的。
据说,她还酒量惊人,
豪气丝毫不逊
周围那群叱咤风云的男人。
你们之间曾有过多次
工作上的接触。
她极其敬业,
为人热忱,
但一种上海女人的精致
与时尚,
又始终将你们远远地隔开。
很快,
因为工作岗位的变动,
你们之间不再有交集。
但她依然如一颗明星般
闪耀在这个行业大家庭的天宇。
你也一直确信,
只要一抬头,
你就能准确无误地发现她(它),
直到这个崭新
而又没有任何征兆的清晨,
她的死讯传来。
在服用近半年的抗抑郁药物后,
她从十六楼的居所
一跃而下,
在这个世纪瘟疫
初步得到控制的初春。
妈妈离开我已三年
妈妈离开我已三年。
三年来,
她的音容笑貌
每天都会几次
从我脑海中浮出,
仿佛我们从来没有分离。
而我已然放下,
那曾如此浓郁,
仿佛——
永远都化解
不开来的悲戚。
珍惜那值得珍视的
珍惜那值得珍视的,
而又坦然于
一个本来的人世。
最初的看
所有能帮助我们
重获一种最初的看的,
都在促成
一种伟大的至善。
无论顺逆,
无论曾带给我们的
是那欢愉
抑或沮丧。
在这个依然陌生的村子里
在这个依然陌生的村子里,
我最熟悉
与倍感亲切的,
是一个瘸子,
一个独臂老人,一个傻子,
一个因年轻时的
一次挫败的情感经历,
而在村头放火烧毁
整整一屋子的木柴
而从此被村人视为疯子的人。
每次—
他们远远地望见我,
都会热情地招呼,
仿佛在迎接
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分崩离析
语言的羸弱,
恰是生命的羸弱,
恰是——
我们在根本处
与道之关联的松动
以及人世终于迎来的
分崩离析。
他们曾作为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曾作为天造地设的一对,
作为人中龙凤而为乡人们所艳羡。
她曾是这个乡镇唯一幼儿园的
最年轻而漂亮的一位老师。
而他则是乡政府中
六个有编制的工作人员中的一个。
生活之种种不如意
始于他们结婚三年后
依然未能育有一子。
最初是婆婆的冷言冷语,
之后,
他们一起悄悄寻医问药。
丈夫作为绝精症患者
并没有让她有丝毫的解脱。
大约半年后,
是他率先提出,向他们共同的好友—
一位年轻的乡村中学教师借精。
他是那样的风流倜傥与智识超群。
他们都渴望一种优异的基因
在他们后代身上得以延续。
事实上,一切恰如所愿,
很快,她生下了一个胖小子。
而风言风语始于孩子出生之前,
并伴随着乡人们在孩子的眉宇间
找到越来越多生父的影子,
而在唇齿间
席卷成巨浪,
并伴随于一个曾经的
坚固同盟的瓦解。
他们终于在一次
剧烈过一次的争吵中离异。
之后,她背负着水性杨花的骂名,
独自带着孩子来到了省城,
并在一家郊区幼儿园
找到了最初的落脚点。
生活的压力没有变得更大,
也没有变小,
而是获得了新的面貌。
或许,相对于乡人的交头接耳
与指指点点,
这里展现的
是生活更本真与原初的一面,
除了一日三餐,
更让她焦灼不安的是房租
与孩子的教育等费用。
之后,她先后做过钟点工、酒店服务员、
保险公司业务员……
在此期间
她曾与一位同样离异后,
在这个大都市中打拼的老乡
短暂地同居过,
这位泥瓦匠,
曾为她提供过
一个温馨而安全的港湾,
但很快又因气质与志趣的落差
而分开。
人生的重大转机
始于一个极其偶然的机缘,
一位保险公司的前同事
约同她跳槽到一家房产中介,
并伴随于这个国家长达二十年的
房产牛市。
大约在十年后,
她成为这家房产中介的店长,
并在这个寸土寸金的都市中
买下了第一套房子。
在她拥有自己的房子后不久,
她找到了
一个终于可以白头偕老的男人,
并给予一个故事
以童话般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