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这月光
2008.10.18草 2018.11.7整理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悄悄踱出院子,小巷里迎头便是冷冷的月光。
四角的天空尽皆泛着郁郁的藏青色,只余下东方一隅,任慵懒的月亮慢腾腾地升起来,恍如妩媚的女子,眼角挂着一缕闲愁,对镜梳妆。人间已十八,明月由盈而虚,正似东坡所言,“人有悲观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对月伤怀,从来便不涉及怨艾与辜负。
颇喜欢踏着粼粼的月色,从小巷的一端踱向另一端,然后原路折回,如此周而复始。在这样的月光里,在这样的小巷中,无关乎心情的好坏,无关乎俗世的荣辱,一步一步曳着自己的影子,任它磕磕绊绊寥寥寂寂地摇摆不定,仿佛触手可及又满怀忐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天上有月,地上有影,只可惜向来畏酒,实在愧对太白的逸兴遄飞了。
这是一个没有蛙鸣蝉吟的秋夜,无边的静谧,像是所有的繁华似锦,一下子空空如也,心中纵是万般不忍,你却无能为力。隐隐的,隐隐的,有蟋蟀倦倦的弦音从不可知处遥遥传来;隐隐的,隐隐的,几声不辨宫商的犬吠弱弱地起落。恍惚的夜,恍惚的月,清澈得通透起来,人在其中,宛若一枚绝世的琥珀,小心翼翼,懵懵懂懂,且让它那般揪心地美着。
小巷窄窄,名符其实的一人弄,从西首高大的围墙壁垒推门而过,是一方浩淼的塘子,满目绿波,岸边杨柳低垂,遥想此时此刻,也当是万籁俱寂,本足以谓虽千万人吾往矣也,然而,往往风景是一回事儿,人心是一回事儿。塘子北边的吕姓人家,广有栋梁,夫妻俩住着十几间一字排开的大屋,男人是远近有名的木匠师傅,带了几个徒弟,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何曾想呵,一年之前,便是那个历来看上去从从容容的“吕师傅”,竟然忽而卷入到一桩诡谲的情变中去。某个深夜,他把年轻的情人骗到家中谋杀后,将之匆匆地埋到了塘边。仅仅三天,那具赤裸的女体便被野狗拖出,木匠成了阶下之囚,只留下精神失常的女主人,守着大片的宅子,谁知何时是个尽头。
从小巷往东六十步,便是小小县城逼仄的老街,平日里的人声鼎沸,好一派熙攘景象,而月夜里,空旷成为真正的主宰,刚刚翻新过的柏油路,境面一样泛着白光,你上前一步,它们就缩短一丈,似海市蜃楼,永远隔着狡诈魅惑的赛壬。若是横穿老街再直行三百步,就会看到西塘的姊妹塘了,姊妹本是一体,奈何人进水退,最后连唯一的渠沟也被吕木匠几番填平。塘边多枣树,已然落叶飘零,不堪一哂了。那池塘里有人撒过鱼苗,后来被人投了药,水面上到处皆是浮起来的鱼儿,奄奄一息。经此一“役”,再也无人问津。
道来不过梦一场。明月当空,徘徊半晌,偶有矮墙上的丝瓜藤蔓来拍一拍肩头,蟋蟀们归了巢,吠犬们掐了嗓,塘子里漾漾的幽响倒变得是断时续。不变的还是这月光,冷冷的,愈加飘渺。朱自清先生在《荷塘月色》写道,“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是呵,自由真的好呵。
许多日子以来,每每被“裹挟”着追剧。一部是北京台的《马文的战争》,无非是现代社会中几个饮食男女分分与合合;一部是央视的《李小龙传奇》,回顾硬汉李小龙的传奇人生,却分明看出些英雄末路的仓惶。前者也好,后者也罢,凡人,抑或英雄,哪个不是在人生这一盘残局上跌跌撞撞?输了,赢了,哭了,笑了,到头来一如《红楼梦》中言,“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甚至都不似这一刻的冷冷月光更真实。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而明日依旧是唱念坐打,天光一亮粉墨登场,愿不愿,想不想,谁会在乎?要么忍,要么滚,就这样。所以王小波说,“我选择沉默的主要原因之一:从话语中,你很少能学到人性,从沉默中却能。假如还想学得更多,那就要继续一声不吭。”此时回味,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