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乡风情录|蒋平:唱秧歌

唱秧歌

蒋平

每逢正月,村里人都要唱秧歌。男人们聚在大队院子里,敲响了锣鼓。锣鼓声一响,我就赶忙跑过去了。
院子里总是早早地围了一圈人。乐器响一阵儿后,大嗓门的效玉哥哥登高一喊:不要吵吵了。都过来,咱转转。“转转”就是要开始秧歌表演了。
“挑高客,哪里了?”他喊道。
“挑高客”就是秧歌领头人,一般是七爷爷。他身形高大,长得顺溜。往那里一站,把响环高高举起,呼叫着:咱先在院儿里转转,都跟上了啊。大家一听,也不用再吩咐,自动就站成一圈儿,跟在他的后面。
七爷爷一手拿个鸡毛掸子,一手拿着红布包着的响环。一边走一边随着鼓点的节奏上上下下晃动着。在他的身后,是秧歌唱得最好的几个人,我的叔叔们,哥哥们;中间是充数的人,不唱;队伍的尾巴上就是我们小孩儿们。孩子们高兴地跟着,偶尔还要互相推打几下或者互相踩脚。大人很快就会呵斥,怕摔倒了。不过,那时候的孩子挺耐摔打,跌倒了就爬起来,拍拍土继续跟着,摔不坏。
秧歌一般只唱几个,都是现编现唱。谁唱时就到圈儿中间。锣鼓声暂歇,有人唱,“锣鼓一落住了音,叫声效玉哥在上听。今年又是好收成,全靠你这领头人。”
一曲唱罢,大伙儿就看效玉哥。他不慌不忙走到圈中,当下回复:“今年收成实在好,都是大伙人勤劳。咱村人一心一意搞生产,生活红火一年比一年好。”
这一唱开,喜欢唱的几个人几乎是争抢着出场,你来我往,唱答应和,互相夸赞。
有时,又互相逗趣。比如,有人唱,“咱俩有缘相处的好,好比豆荚荚缠玉茭。只要玉茭割不倒,豆荚荚死活松不了。”
另一个回道,“满山荞麦开白花,与人相处凭缘法。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说话。”……
如果大家兴致高,有时还要挨家挨户唱。每到一家,同样是现编现唱,多是祝愿。刚刚娶了媳妇的人家,会唱“二老爹娘坐高堂,家有梧桐落凤凰。媳妇娶到当炕上,赶年把孙孙来抱上。”
若是家里有学生,就唱,“儿子聪明有才华,媳妇挺会闹人家。孙的上学考清华,一家人幸福又快乐!”
总之是见山说山,见水说水。有一次去了一个光棍家,家里窑洞顶上蒿草满满的,院子里连下脚处也没有。唱客也能编出好词儿:一进门来抬头瞧,仰垴顶上长白草。白草随风飘一飘,落在院里变元宝。
村中转遍了,就会出村唱。差不多是一天一个村子。只要出村,每个人都会装扮一下。年轻的本家爷爷最爱扮老头儿,腰上扎了“战带”(一种很宽的带子),弯着腰,驼着背,连走路也立马显出老态来,甚至走一走还要咳嗽几声。一个本家哥哥喜欢当老婆婆,戴了黑色金丝绒的平顶帽,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灰色斜襟大袄,耳朵上还吊着两个大红辣椒,抿着嘴,一看就像没牙老婆婆。大部分男人则把自己老婆的花夹袄披上,或者直接找块花布围上。我和小伙伴们把对联偷偷扯上一角儿,唾了唾沫,往腮帮子上一抹,也扮上了。一队人在挑高客七爷爷带领下去邻村慰问,实际上是想去挣点烟抽抽。
最先去的是岭头村,刚刚进村,先放三声炮,七爷爷吩咐说,“都精神些儿啊!站成一溜儿。”遂即敲响了锣鼓。大家忙停止了嘻嘻哈哈,站进了队伍里。
背鼓的是二大爷家的卫星,他个子不高,这大鼓一压,越发显得个子低了。鼓敲一声,他的肩膀就抖一下,真担心他被鼓压倒了。一队人起劲儿敲锣打鼓,慢腾腾地走,等岭头村人来接。
很快,有人敲锣打鼓来迎了。双方比赛似的使劲儿敲着鼓,踢着小锣儿。一阵乐器响过,开始搭话。岭头的唱客唱道,“锣鼓打得一疙瘩,蒋家庄亲戚都听着。你们把家具都放下,咱们进家里歇一歇。”这边马上有人回应:“不抽烟来不喝茶,岭头亲戚咱不邓假。眼看天色已不早,咱趁住暖和耍一耍。”众人在鼓乐声中相跟着到了他们村的大队院儿。
只见红方桌上摆了暖壶,大笨碗,还有稀罕的纸烟。岭头人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客客气气的。男人们把纸烟都接过来了,水却不喝。紧挨着的村子,过来不过是爬一道坡,再过一条小河,不渴。我们小孩子们想喝,却又不敢。重要的是要唱秧歌。
秧歌队伍围成了圈,在一通锣鼓响后,开唱。多数是赞美岭头村怎样好。岭头村也有人进圈儿里对答。一唱一和,唱词简单但抓得点儿好。绝对是实话实说,叫人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有时候也会出点事故。如会唱的人看到熟人可能就编些不大好听的话唱出来,对方也不甘示弱,会立马唱回去,叫“对潼关”。对歌对到激烈时,很可能打起来。
这场面,我没有见过。只听说一次到远点的村子去唱秧歌时就打起来了,没有得上纸烟,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在岭头村,我跟着的几次都很平安。每次都顺顺利利地挣到了纸烟。也正因为如此,哪怕回家晚点,爹也不会骂我。谁叫他爱抽烟呢。
秧歌一唱就是一个正月。在村里招待别村人,或者出村去唱。一是图着红火热闹,二来可以挣点烟抽。后来,人们有了钱,出去唱秧歌还能挣钱,不过我却没有跟过。如今秧歌渐渐衰落了,能唱的人也寥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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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平,武乡人,爱好读书写字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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