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王原昌小说:愤怒的羚牛
愤怒的羚牛
王原昌
栖息的家园像蚕食桑叶般迅猛缩小,我终于愤怒了。深山有豺狼虎豹威胁,山外有人类毁山伐林的逼近。我们的家园何处安置?
我是一头年迈的羚牛,子孙的生活几近绝境,我能无动于衷吗?
深秋的凌晨,月朗星稀,风似虎狼呼呼嚎叫。我胸怀荆轲刺秦的勇气,心藏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怆。与子孙们泪奔而别。我必须冲下山去,用行动给人类一个警告。
出了山口,我从在玉米地里的小径奔跑。远处灯火辉煌,想必是人居住的一个小镇。你们住在宽敞温暖的楼房,我们饥寒交迫地住在光秃秃的浅山。更甚者,你们猎杀我们,用我们的角做佛头,戒指,手串之类;用我们的皮做皮包,皮鞋,还有鼓皮,让我们惨遭屠戮后,灵魂也得不到安宁。想起这些,我的肺都要气炸了。
村路旁影影绰绰走来一个人,我想我要报复一下了。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我们擦身而过,我听到她的声音:走路当心点,差点把我撞倒了。那一刻,我只能做到擦身而过。我才不会像人类一样恃强凌弱。
想必我已经进入小镇中心了,不然怎么会高楼密集,宽敞的路旁有人生火做生意。我放慢了脚步。炸油条的中年人发现了我,拦住我的去路,四目对峙。他惊喜地说:是头苍老的羚牛,有牛肉吃了。他猛地扑向我,抓住我的犄角摇晃着。
街旁的臭水沟使我忽然想起山里的烂泥湖了。其实湖早已干枯,只留下一条小溪在两岸绿茸茸的草皮间松软地扭动着细长的身子,蜿蜒前行。手掌大的黑蝴蝶漫天飞舞,点缀蓝天的静美。我和同伴追逐戏嬉,有过争夺伴侣的鏖战,有过和野猪山羊一起食草的和睦。可恶的人类却把这片世外桃源改造成他们攫取金钱的森林公园。
我野性未泯,你怎么能说我苍老无力呢?竟敢抓住我犄角宰杀吃肉?
我愤懑不已,一甩头他已摇摇晃晃,犄角插入他的胸肋,挑起摔下,鲜血直流。哼!不死也得变成植物人,此时我没有一点怜惜,是你丑恶的私欲害了你。
天应该放亮了,怎么还是雾霭弥漫?能见度这么低?哦,这就是人类的罪孽所制造的霾。你们毁山伐林,土地裸露;你们烧烤牛羊,空气污浊;你们工厂汽车日夜排着废气……霾中的大街小巷像迷宫一样,我想突围出去,慌不择路地寻找出口。
朦朦胧胧中,我看见一户人家门楣挂着两只红红的大灯笼。我冲进虚掩的门,年轻的男主人愣了一下,拿起一根棒球棒劈头盖脸打得我晕头转向。我被激怒了,跳上床用牛角朝着惊叫连连的女主人狠狠刺去。
不好,女主人肚子那么大,想必怀了孩子。我悔恨地跳下床,自觉罪孽深重,躲进另一个屋子接受惩罚。男主人顺势关上门,也关上我的生命通道。
之后不久,我听见警笛声呜呜哇哇由远及近,是救护车还是警车,我分不清,也许都来了。相继在屋子外面戛然而止。一阵嘈杂的人声。
窗棂上,一只黑乎乎的枪管对准了我。我昂起头颅,悲愤溢满胸腔。啪!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中我的脖颈,我踉跄着后退几步,那一刻,我看见孕妇被担架抬着,送进了车箱。我禁不住老泪纵横,前腿跪地,只想给那误伤的孕妇磕头谢罪。
窗外,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感动了我:不要杀生,放羚牛一条生路。那声音似曾听到过,对了,就是与我擦肩而过的我没有报复的老太太。我呼吸急促,望着窗外。
几张年轻扭曲的面庞仿佛要挤进窗棂,仇视地喊:不能放!打死牠!放出来还会伤人!
啪!又一发子弹击中我的头颅,我震颤了一下,侧卧在地。恍惚间进入虚幻的境界,看见我的子孙们,一个个翘盼我的归来,簇拥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身旁不远处,有溪水潺潺而流,蝴蝶翩翩飞舞,艳阳拼命地照耀着草原。那里有人类的孩子们追逐着我们羚牛的小牛犊嬉戏,一串串笑声响彻苍穹……
终于,我沉重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发出两声长长的悲鸣。
一声悲鸣给人类:高级动物灭绝的前兆,就是低级动物灭绝了。
一声悲鸣给自己: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人类的觉醒,不知道有多大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