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的新生儿终于实习结束,在暴雨后晴朗的日子里,离开泸定路,难以言明的情绪充斥着内心。感冒、腹泻这些许久未见的小妖精,在这夏秋之交消磨着自己的毅力和情绪。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没有崩溃。总觉得综艺节目的离别做得太煽情,短短相处几天乃至几周,怎么会有那样深的感情?可我现在却常常经历这样的离别,几周的时间,和一个陌生人建立战友的情感。三周前来儿童医院报道,汗水浸湿衣服,久久未干;也曾光着脚在暴雨的路面艰难地去医院上班;而如今白露悄然将至,清晨的露水打湿前行的人们。走啦走啦,小毛头们也快快吃好奶、吸好氧,快快长大,快快出院。没有想到自己人生的第一次MRI体验并不是在腰椎间盘突出的检查上,而是陪着小毛头,帮助按压呼吸球囊。这个小朋友是离不开呼吸机,但是医生怀疑大脑可能存在出血以及其他问题,必须要做MRI确认。也就意味着做检查的同时,需要有人一直帮他捏呼吸球囊,维持住他正常的呼吸。我从查房的队伍中被老总选出来,大概是看重我身高体长,手能够伸进“深邃”的检查腔捏球囊。核磁共振检查不能携带金属相关物件,确认完身上所有口袋都是空的,才进检查室。可设备启动的时刻,我突然感觉眼镜即将飘起来,才意识到眼镜是金属的,忙让还没有离开房间的老师带走眼镜。没了眼镜,再加上灯光昏暗,基本上不可能看孩子的肤色去判断孩子的氧合状态。所能凭借的只有球囊的手感以及声音:有无呻吟,有无痰鸣音。整个过程中,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刺耳的噪声和身体的僵硬。近距离感受到核磁共振检查的噪声,刚开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老师忘记给我准备耳塞。于是刚开始,紧贴着机器的我承受着大分贝的机器轰鸣声。我捏着球囊,也不可能自己带上耳塞。只能在声音响着的时候,侧过身尽量背对声源。老师觉察出我的异常,忙回来检查室给我带上耳塞。从来没有觉得七八分钟有这么漫长。半弯着腰,身体前倾,一手捏着球囊,一手支撑着上半身,一动不动像“冰山上的来客”。再次深刻察觉身体素质于医生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决心结束后一定要锻炼身体。自己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总会自我安慰“再坚持坚持,很快的结束”。结束的那一刻,真的觉得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但是看到小朋友顺利做完检查,还是很兴奋,觉得自己的辛苦是值得的。在我之前实习的所有科室中,没有一个科室,能将基因检测在临床应用得如此广泛。跟查房的时候,主任如果考虑先天性遗传疾病的时候,便会建议做个基因检测比如007床那个出生就蛋白尿的小朋友,最后通过基因检测确诊为先天性肾病芬兰型。技术手段的进步揭示生命更深层次的编码,提供更多的信息给临床。甚至开玩笑的说,未来找对象的时候可以查查对方的基因,怀孕的时候可以做做基因筛查。就像007床,最终基因检测确诊芬兰型先天性肾病。可对于这个小朋友的治疗有任何帮助吗?
“我女儿住院的时候,刚开始,医生护士围着她天天转,为什么呢?因为她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病,诊断不清楚,就像谁出了一个谜语。早上五点钟来抽血,满满五大管子!每一滴血,是她的,也是我的!有一天,我说,就不能省着点用吗?连地下水都要节约呢,这是什么?是血!医生说,不天天抽,我们哪里知道病的动态变化呢!那以后,医生对女儿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她是灯谜,他们围着她,抢着破这个谜。用她的血写自己的论文。把她的肚子打开,谜底撂在那儿,一看,恍然大悟,女儿的价值也就丧失了”
同样对于007床,谜底揭晓了。可是对于他本人来说,所能做的却近乎没有。
先天性肾病的严重程度和起病年龄密切相关,起病越早,预后越不好。唯一的根治方式就是肾移植,可以他这么小,可供选择的肾源近乎没有。
这次是同学们主导的病例讨论,两个小组PK,我们小组的病例讨论败给了另一个小组。准备的过程中,自己就没有很用心,抱着敷衍了事的心态,简单地完成自己的那部分工作。老师的点评也很中肯,但更重要的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输在哪里?我们小组的病例讨论太浮于课本上的理论,没有沉浸到这个病例中。没有结合病例具体分析。在NICU值的最后一个夜班,碰上两件有惊无险的事情。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庆幸的是只有某条线路短暂停电约一分钟。当时是护士主班石头姐发现的,我听着没电的消息,心想完蛋了。“NICU共20多台呼吸机维持小朋友呼吸。没电了,呼吸机不工作,那是要出人命事故。今晚估计是不可能睡了,要捏一晚上的皮球了。”另一件事就是医用气体系统出故障,空气压力跌到正常值的一半。NICU的空氧呼吸机全部报警,尖锐嘈杂的报警声让人心烦意乱。石头姐打爆了维修部的电话,甚至对维修的师傅爆粗口。经历这两件事后,越发觉得后勤部门的重要。一个医生再怎么优秀,如果医院后勤更不上,三番五次出岔子,再优秀也没有什么用。护士主班石头姐,她是一个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从第一周,我就有想写她的冲动。但那个时候肯定是义愤填膺以及偏激,肯定会说“茅坑的石头”。她完全打破我对于ICU的感性认识,在我脑海中,NICU应该是安静,偶尔仪器警报的声音。可是石头姐的存在却能让病房的分贝仪报警,大嗓门以及时常的粗口让人怀疑到了菜市场。尤其是同时来了几个新病人以及医生忙着气管插管的时候,她的大分贝让气氛更加紧张。可是到三周实习的最后,若要我最后给出石头姐的印象。虽然他的嘴是碎了些,嗓门是大了些,话是不好听了些。但对工作的态度还是很严谨的、很负责的。比如我某次误采了PICC置管下肢的血气,石头姐床旁交班大喊“谁采了XX床的血啊!”我站出来承认错误,石头姐也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让我下次注意,没有想象的那样恐怖。某次石头姐指出我气管插管培养中的错误,虽然话直白且难听些,但我还是蛮服气的。这也从某种角度来说,石头姐是有责任的人,没有视而不见。只是希望石头姐能改改火爆的脾气以及大嗓门,但我估计也是不可能的,不然就不是石头姐了。龚主任平时只有查房的时候才能见到,龚主任的查房让我见识到什么是内科医生严谨的临床诊断思路。
每一个问题都发人深省,值得很好地思考。然而这些对于实习生并不是很友好。很多专业化的缩写最初于我很陌生,比如BPD、NEC、PPNH、CPAP等等,刚开始听查房真的有听天书的感觉,不过后来慢慢适应真的能学到很多。洪老师查房的风格又是另一番,洪老师平时有种玩世不恭的风格,常开各种玩笑。上次麻醉医生术前看病人情况,结果洪老师就患儿血色素、腹胀等和麻醉医生辩论起来,争吵到要拿出参考文献的程度。(这种感觉就像两研究生相亲要看对方发表的文章一样)。洪老师查房气氛就活跃很多,但是问的问题一点也不比龚老师少。龚老师的问题,实习生的我们一般都答不出来,太专业了。印象深刻的是她分享了一个静脉补钙造成血管外渗,最终在小朋友皮肤形成钙化灶的教训。他分享这个教训目的是为了警示床位医生在开静脉营养的医嘱时要多想想,而不是简单复制医嘱。在这个案例的最后,洪老师叹气地说了句“这里的孩子都很可怜,我们要好好地对待”。那一刻的洪老师和平时的玩世不恭真的重合不起来。PICU轮转的任医生和郭医生,都搭过夜班,合作都很愉快。如果有天才的话,我相信任医生应该是属于那种。玩得开心,工作也扎实。也庆祝任医生将成为一个优秀的母亲,开启人生新的篇章。风风火火的郭医生真的让人停不下来,她会在你后面督促你,和郭医生搭班是一件有压力的事情。她给我的答案是:如果拖拖拉拉,让这些没有技巧的事情耽误了时间,就没有时间去看病人,去学习。我听完肃然起敬。虽然内心不情愿测这样多的血气,但是还是很顺利完成了任务。“你临床思维好而且动手操作能力也强。”我再进一步追问,郭老师也没有细说。虽然我从来没对自己有这样的认识,但是很感谢人生一路上给予我支持鼓励的人。我能坚定地继续学医,这些人给我的支持和鼓励是不可缺少的。三周的新生儿的实习中,我的状态大致上可以分成三个阶段。我第一次给新生儿操作,暖箱中小不点,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很脆弱,脆弱到不忍心给他们采血。加上采血中,新生奄奄一息的哭声让人充满负罪感,万一再碰上始终挤不出足够的血,更让人难受。于是内心是极度抗拒这个工作,连带着抗拒新生儿这个科室。来新生儿的第一天,就想逃避。甚至为了以后不来新生儿轮转,甚至不想选妇产科。可是日子要继续过,操作的次数增多带来的不仅是技巧上的提高,还有心态上的改变,人变得越来越大胆。ICU有这样的特点,多数没有家人陪护,这也意味着不会有家属的干扰,不会有家属会指责挤不出足够的血而再扎一针。于是自己慢慢习惯了婴儿的哭声,习惯了挤不出足够的血,再扎一针。甚至会安慰自己,用力强行挤血的话,他们的痛苦会更大,长痛不如短痛,就再扎一针。同样有专科医生指责实习同学因只做血气,没有同时做血常规,害的小朋友多扎一针。第二阶段的心态的极端便是将生命物化,小毛孩变成了一个随意摆弄的物件。不再敬畏,意味着蔑视和随意,这时候离医疗事故便不远了。后来几次值班,渐渐做到了尽量少扎针,尽量用最少的血完成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