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明庆:秋闲时节|散文选读
作者|桑明庆
来源:郑州日报
“立了秋,挂锄钩。”立秋后农活相对清闲,庄稼基本上长齐,只等着成熟收割。坡上和沟底里的谷子,抽出青涩的长长的穗子,弯着腰,在初秋里随风摇曳。梯田里玉米吐着胡须,孕育着嫩棒穗,像是女人怀孕尚不够月份一样,在安心地吸收营养,等待临产。伴随着农人七八个月的铁锄,悄悄地被挂上了南墙,该歇歇了。
我们乡下人把这个时节叫作秋闲。
秋闲时节,农家人是闲不住的,他们还要为庄稼的收成、家庭的生计忙碌。
男人们在这个季节里最繁忙的要做一件事,就是沤制农家肥。沤制农家肥,是为收秋后播种小麦做准备,田里施上农家肥,既可以暄地又没有污染,还能增加地力后劲,所以深受农家人的喜爱。“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父亲对这个理认得很死,他常说:“不上足底肥,小麦就像小娃子没有奶吃,营养不足,长不出个子,收不到饱籽,就白逛一季。”为了沤制农家肥,父亲要去割很多蒿草,一条扁担,两条大拇指粗的麻绳,一张镰刀是他的工具,天不亮他就出发了。初秋的清晨,经常会有一层薄薄的雾纱,或高或低缠绕在乡间小道上,父亲大步流星地行走,有时身上会披挂起缕缕轻纱,有时走路形成的风,会将雾纱吹得很远很远。这个季节的沟边、滩涂、岸头、山脚会长出很多蒿草,它们充分吸取了夏季雨水和阳光的营养,无忧无虑地肆意疯长,有的都能没过人的大腿。
父亲在几天里,割来十几担蒿草,足足有上千斤,再把五月打罢麦子留下的麦秸秆担来,把它们均匀地搅拌在一起,然后摊在乡间小道上,上面覆盖一层不薄不厚的黄土,任行人、牛羊、车马踩踏碾压。秋闲时节,一般会出现秋雨绵绵的“秋滴啦”的天气,父亲会抓住这样的天气,将摊在路上的蒿草联起码好,乘着雨水和高温让蒿草麦秸发酵腐烂。为了加快发酵腐烂的速度和沤制出“黑烂臭”的农家肥,父亲还要从家里茅厕里挑上几担大粪,灌在码好的蒿草堆里。经过十多天的闷、捂、发酵,这一堆蒿草麦秸基本上腐烂了,父亲还要把它翻倒一边,做最后的处理,以便使蒿草、麦秸秆、黄土掺搅均匀,充分腐烂。清晨,父亲扛着抓钩、铁锨,踏着露珠,披挂轻雾,来到粪堆边,他把一口唾沫轻轻吐在左手手心,双手合对轻轻搓揉一下,然后紧紧握住抓钩把,高高举起,猛劲落下,抓钩在天地间形成一道弧线,迅速扑向粪堆,一钩下去,将粪堆扒下一个大壑口,蒿草麦秸腐烂形成的热气,迅速从壑口处冒出,一股农家肥腐烂特有的味道,弥漫在乡间小路上。父亲不停地挥舞着铁抓钩,欲将天边的白云扯下来,揉碎搅拌在这农家肥里,让它化作春风秋雨,风调雨顺地滋养心爱的庄稼。一晌工夫,父亲将足有五方多的粪堆翻倒了一遍,最后再次码好,规整得四四方方,有角有棱,像刀切的豆腐一样整齐。
男人们在忙着沤制农家肥的同时,女人们也没有闲着,她们在忙着纳鞋底。
村口老槐树下是女人们纳鞋底的好场所。这棵槐树树冠有半个打麦场大,枝头密密麻麻,叶子遮天蔽日,投下的阴凉有半亩多。邻居大娘、婶子、大嫂聚集在树下,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说着笑话,像一群喜鹊一样,叽叽喳喳聚在一起。母亲从小离娘早,在七八岁时就学会了纳鞋底,所以技术很高,纳得又快又好,总是赢来许多赞扬声。母亲拿来一只新鞋底,纳前先固定了几个针脚,然后纳周围一圈,再纳中间一行,接下来从中间向两边纳。只见母亲右手握着针锤,垂直用力扎进鞋底,再把针线也垂直穿进去,将线拉直,然后把麻绳在针锤根儿绕两圈,用力扽紧,每次拉线的力度均匀,针脚就像受阅的士兵排队一样整齐。这样纳的鞋底格外结实,麻绳劲道,褙子瓷实,针脚又密又整齐,纳好的鞋底,用手握不弯。穿着母亲做的手工布鞋,脚上透气不出汗,站得稳,不硌脚,走起路来非常舒坦。
五奶奶做活粗糙,纳的鞋底针脚又稀又乱,不耐穿,为此,五爷爷经常吵她:“男人街上走,带着老婆的手,你做这样的针线活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五奶奶反说道:“谁笑话让谁给你做,穿坏了还是我来做吧,我不怕她们笑话!”五爷爷拿她没有办法。三婶子喜欢说笑话,一说笑话就“咯咯”大笑,忘了手里的活。有一次三婶子说了一个笑话:从前,一个财主家的傻孩子娶了一个傻媳妇,过年包扁食时,这个傻媳妇说:“今年我在咱家包扁食吧,明年就不知道在谁家了。”她的婆婆说:“过了年你生个小孩就好了,就拴住你的心了。”傻媳妇听后哭着说:“我可不敢生小孩了,去年我在俺娘家生了一个小孩,俺爹差点打死俺。”三婶子说完,槐树底下纳鞋底的女人们“咯咯”地笑成了一片,这笑声把树头上的野麻雀都震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