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联话·(二)
在古人的道德观中,忠与孝是至高无上的美德。因此,歌颂忠孝批判奸邪的题材,在古人作品中一向屡见不鲜。对联也概不例外。那些忠臣孝子的祠堂庙宇,尤其是遍布全国的关帝庙、岳王庙中,诞生了大量牛逼的对联。杭州岳庙那副“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早已脍炙人口。而另一副挂在秦桧夫妇跪像前的联“呔!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呸!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更是简单粗暴,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审美情趣,代表了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
然而这样的骂人联痛快是痛快,看起来一点都不优雅嘛。古人说得好,文学作品要讲究乐而不淫,怨而不怒,哀而不伤,骂人而不带脏字。今天我们就来看一副骂人而不带脏字的联。
禄山、庆绪,悍然其无君父,当年即弃孤城,效忠乱贼,曾邀富贵之几时;
今狐、尹奇,不幸而有子孙,今日试登双庙,下拜先生,将置祖宗于何地。
据传,此联是写给河南睢阳双忠祠的联。所谓“双忠”,指的是唐代安史之乱中驻守睢阳的张巡、许远二人。张巡,字巡,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人。许远,字令威,杭州新城人。安史之乱时,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派部将尹子奇围攻睢阳。张巡许远死守睢阳,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历大小四百余战,最终城破被俘,不屈而死。张巡在历史上是一个著名的争议人物。主要是因为其死守睢阳期间因为粮草断绝,杀人而食。所以也有人认为其泯灭人性,不足为训。
就事论事地说,张巡的确是一个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极其残忍的人,虽然不嗜杀,但也不惜杀。这样的人出现在社会不是什么好事。然而他的行为至少证明了他所谓的“忠”是发自肺腑的。他可能是一个偏执的理想主义者,用非常残忍的方式践行了自己的理想,并且求仁得仁。我们不用为他的残忍洗白,且暂时把他当作一位普通的尽忠者,来看看古人这副对联如何置评。
首先上联说“禄山、庆绪,悍然其无君父”。安禄山得宠于唐明皇,却一手发动叛乱,可谓无君;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却杀了父亲自立,可谓无父。正是铁证如山,所以“悍然其无君父”这一断语就下的掷地有声。但这并不是作者要说的。作者要说的是“当年即弃孤城,效忠乱贼,曾邀富贵之几时”。作者不评论事实,只讲道理:就算抛弃孤城,效忠于他们,跟着这样没有人性的老板,又能享受几天富贵呢?作者这样写,无非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即便张许二人身死,至少留下万古美名。而那些效力叛军的人,不过得到须臾富贵,随即就如过眼云烟,飞灰湮灭了。所以张许虽死,但“尽忠”毕竟才是正道啊!事实上,效忠安禄山父子的那些人,令狐潮、尹子奇、蔡希德、崔乾佑等等,最终也无不是身死名灭的下场。
下联则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写到现在。所谓人心归正道,如今忠孝之教化早已深入人心。此时此刻,“今狐、尹奇,不幸而有子孙”,而子孙又来此双忠庙中下拜,思想自己祖先的种种行径,又将是怎样的心情呢?“不幸”两字下得尤其深刻。人有子孙为幸,可是乱臣贼子即使有子孙,也只会为祖宗的行为感到不齿,不会像别人家的子孙那样追思祖德,缅怀先辈了。这不幸,于祖宗是不幸,于子孙又何尝不是?试看我们在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位秦家后人。同样是游西湖,拜岳庙,人家可以谈笑风生,他却要背负沉重的道德负担,写下“我到坟前愧姓秦”的句子。千载之下,贻累于祖先,岂不是大大的不幸?此两联写法上有相似之处,可以参看。而作者最后那句“将置祖宗于何地”,更是直接让子孙执鞭拷问祖宗的灵魂,可谓杀人诛心。
此联两用对比,全都紧紧围绕张巡许远其事,但一句都不说其人本身。上联说效忠乱贼之不可取,下联说遗累子孙之不可训。让读者从对比中自然得出结论:“忠”才是正道,也正是张巡许远精神中最大的亮点。吴恭亨评论此联“断制有体,酷似一则史评”,确是至论。
蘑菇叔谦谦君子,当然很少写骂人之联(废话,我骂傻逼从来不用对联骂)。还好也有当年写邓玉娇的一副联,可附骥尾:
古亦有聂隐娘、吕四娘之流,只缘杀狗屠猪,刀斧空污,列传未称奇女子;
今可论邓玉娇、邓贵大其事,不外官逼民反;和谐如此,流言何谤宋徽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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