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脊越过的阳光

清晨醒来，发现露水在窗外唱歌，声音细微，需要摒弃了所有的私心杂念方可听到。我走到院子里，草叶上都是她们，花瓣儿上都是她们，瓦楞上也是她们，屋脊上还是她们。我猜，很多露珠一定是女性的，她们在曙光里发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压低身子看过去，这一颗里面有我，那一颗里面也有我。

夜里挑灯，不为读书，只为把满腹的心事一一挑拣。这一件属于多年前，有些旧，还不曾忘记细节。这一件只是存于昨年，却被时光磨砺了边缘，兀自看不清。所有的心事，都归属于爱或者不爱，取或者舍，幸福或者疼痛。没有一件心事是饱满的，每一件心事都有裂痕，有的钻进了阳光，有的渗进了雨滴。

所以醒来时，梦里便有故事可以查询。母亲家的旧庭院丝瓜爬满篱笆墙，豌豆花开成粉紫色，黄瓜架上一根老黄瓜正在做胎。我的母亲在厨房里点燃柴火，炊烟一直升到云朵里去，升到阳光里面去。那是我儿时的浅秋早晨，简单，温馨，清晰。

那天夜里客居异乡，半夜里听到秋雨击打树叶子的噼啪声响。撩窗去看，眼前是一大片梧桐树，所有的叶子都在雨里面跳舞，是踢踏舞吧？每一个舞步都有脆响，都有节奏。雨越来越大，舞步也越来越凌乱。

雨洗亮了每棵树，每条枝干，每片叶子。阳光出来时，叶子们都是新的。晶莹闪亮。像青春年华时偶遇的那些爱情。那么新，那么真，那么纯粹，那么直接。

夜里和他聊，谈到喜欢的植物，说到一种枝叶肥嫩的，拍下小视频给他。他说，你喜欢的，都是好生养的。不觉一笑，女子也妒花吧，满屋子鲜绿，只许有她这一朵，颜色鲜艳，开得婉约。

便和他说，你不在的时候，家里的花都长疯了。他说，花们是想我了，你也会想我吗？却不说，只让他听用清水给花儿们洗澡的声音。

有些想念是不用说的，玫瑰都是自己红，向日葵都是自己在慢慢结籽，蔷薇花都是自己老去的，屋脊上的青苔都是自己长出来的。

还有，我爱你时，你便是我的。我不爱你时，我便是我的。这样和自己说了，在每一个清晨，在每一个有生的日子。原来，爱你和爱自己，同等强大，同样风情万种，不可替代，不可转换。

摄影：周玉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