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术的极乐盛宴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一直对《妖猫传》这部电影不来电。虽然电影已经上映很久了,但是我就是提不起兴趣去看。不想看的原因有三:一是以白居易作为主角之一来串起整个故事,而白居易是我不怎么喜欢的一个诗人;二是主要情节是讲杨贵妃的故事,而千百年来杨贵妃的故事被演绎了无数次,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现在来炒旧饭,能不能炒出新意呢,我心里面是不报希望的;三是因为雷人的题目和主线,竟然是一直会说话会杀人的猫,一幕幕类似恐怖片的画面,让人倒了胃口。

不过看完之后,也有了一定的感触。最大的感触是,不管影片怎么样,我都忍不住想向陈导致敬。虽然是老当益壮的年龄,但是他仍然怀抱着梦想,看似充满雷人的噱头,但是他仍然保持着一种情怀,向自己青春向往的事物致敬的情怀。就像是冯导用《芳华》向自己青年时候懵懂的异性意识致敬,陈导是用这部影片向他心目中的大唐盛世和容华绝代的杨贵妃致敬。所以影片中借助日记和旁白,一直在探讨“究竟谁才能代表大唐盛世的繁华”。

阿倍仲麻吕的日记中,至少揭示了五个男人对杨贵妃的衷情:唐玄宗霸道占有的帝王式的爱情,安禄山野蛮而低俗放纵的躯体之情,阿倍仲麻吕念念不忘的一见钟情,仙鹤少年白龙的青春幻想的爱情,李白近乎大爱的朦胧感伤之情。他们喜欢的是杨贵妃本人呢,还是像杨贵妃一样丰腴美丽的大唐盛世?所以影片借阿倍仲麻吕之口,说杨贵妃才是大唐盛世的核心。而当李白癫狂一样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之后,杨贵妃却要召见李白,说李白才是真正的大唐繁华。唐玄宗得知之后,命高力士想办法让李白第二天就离开长安,帝王的掌控欲望,让他担心的是别人对杨贵妃的觊觎,还是对整个大唐盛世的觊觎呢?

电影的核心是幻术。明面上的幻术只是江湖术士的障眼法一样的幻术,更深一层的是唐玄宗演戏一般欺骗杨贵妃赴死的幻术,或许还有一种代表着唐玄宗更高水准的幻术,那就是整个大唐盛世不过是他展示给世人看的一个幻术。比如极乐之宴,已经是天宝十五年,风雨飘摇,安禄山造反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但是唐明皇还是要穷奢极欲的开这个超级“趴体”,不亚于殷纣王的酒池肉林。让所有人都用平等的身份参加狂欢,用巨大的酒池让世人都忘掉危险已经在逼近。幻术的本质不正是用虚假的美来遮掩事实上的丑吗?

杨贵妃也未尝不是唐玄宗的幻术道具之一。作为一代雄才伟略的帝王,通过权谋登上了帝位,励精图治有了开元盛世,但是作为一个人,他有享乐的渴求,于是杨贵妃就成了他堂而皇之的幻术。“千金买笑”、“烽火戏诸侯”难道仅仅是为了讨好女人吗,更多的是展现帝王的虚荣心,掩饰他们的荒唐。如果真的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就不会再关键时候丢弃美人而保存自己的江山了。看穿了封建帝王的历史,帝王所有的荒唐,到最后都可以找一个替罪羊,所有的罪过由替罪羊承担,然后帝王依然还是高高在上,作为毫无过错的天的代言人。

杨贵妃或许看穿了帝王的本质,所以在极乐之宴上,她并不快乐。她期待着阿倍仲麻吕的表白,将翠玉钿送给白鹤少年,要亲自面见能写出惊人诗句的李白,要将安禄山养做干儿子。为什么“处处留情”的杨贵妃没有让我们倒胃口,是因为我们在深深的同情着她,因为她只是唐玄宗的一个摆设,一个花瓶,一个猫一样的宠物,并且得不到真正的爱情。所以在马嵬驿的时候,唐玄宗与江湖术士黄鹤密谋,说有一种尸解大法,可以让人停止呼吸一段时间,等骗过了兵变的将士之后,再开馆将人救出。杨贵妃相信了,她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是她明明知道这是唐玄宗让她配合来演给世人看的一场幻术,既能说明唐明皇爱着天下,也能显示他深爱着这个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女人。所以失去了呼吸的杨贵妃十分的安详。

这是大家都熟知的故事。但是如果杨贵妃就这样死去,所有多情的人都有所不甘。所以白鹤少年带走了杨贵妃的躯体,一心要让她苏醒。同样深情的还有白居易,电影的另外一条隐线就是白居易的《长恨歌》。“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这样的诗句,真不应该是用来描写皇帝的女人,贵为国母的杨贵妃,反倒像是在描写自己的恋人。所以杨贵妃与唐明皇的欢乐也只是《长恨歌》中很少一部分,“宛转蛾眉马前死”之后,唐明皇从蜀地回长安,再次经过马嵬驿的时候,“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杨贵妃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此后就是无情无尽的相思。乃至于通过“临邛道士洪都客”,找到了杨贵妃的魂魄,一丝孤魂的杨贵妃在诗中仍然相信爱情,“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如此匆忙的来见天子使者,倾诉了自己的孤寂,然后重申以前的承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但是这只是白居易的一厢情愿。人鬼两途,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永无相见之期,所以长恨。

李白的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已经醉眼朦胧;白居易的《长恨歌》,已经是用了幻术的障眼法;洪升的《长生殿》更加是写一己的情怀。所以读诗人的文字,读懂字面意思容易,读懂诗句背后的深意太难。因为诗人的法宝也是幻术——文字的幻术。

妖猫为什么要吃掉人的眼珠子呢?因为幻术迷惑的正是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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