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首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刘琼作品
马灯伴我度童年
刘琼(四川)
记不得我们家是什么时候添置的马灯,但马灯却伴着我度过了童年的时光。
我童年,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乡村还没有通电,晚上,家家都是靠煤油灯照明。在煤油最紧张的年头,每家人每月由政府供应一斤煤油票,打煤油时一斤还要三毛八分钱。同时期,买一斤大米需一斤粮票和一毛三分钱,买一斤猪肉需要一斤肉票加六角九分钱。照当时的这些物价,煤油价够高了。煤油价高又缺,就显得金贵,人们叫它“洋油”,认为是舶来品。尽管每月每户供应一斤煤油票,很多家庭还是买不起煤油。为了节约煤油,有的家庭尽量少点灯,天黑就睡觉。即使点灯,家家都把灯芯拧得很紧,压得很低,用豆大的灯火照明。那些岁月,形容一个家庭穷,就是议论这家晚上“打黑摸”、“点灯像羞羞(本地方言:星星)”。豆大的灯火,稍稍有点风或者人走动甚至碰到说话的气息,就会熄灭。灯一熄灭,伸手不见五指,引起一家人的慌乱。摸火柴,摸油灯,踢到了板凳,撞到墙撞到人,打碎了碗碟,家人乱作一团,动作稍有不慎就打翻了油灯。油灯打翻打碎泼了灯油还是幸运的事,糟糕的是煤油灯打翻后,煤油泼洒到粮食里,泼洒到一锅饭里,那就惨了。本来就缺吃少穿,青黄不接,这样的事摊到哪家都认为是祸不单行,会被家人和村里人认为“败家”。打倒油灯那人会被骂作“败家子”,轻则引起家人打骂,甚至发生更严重的事件。所以,点煤油灯都要小心翼翼,特别是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都是一手端着油灯,另一手捂住灯火如履薄冰地前行。
我们家不知什么时候买回了一盏马灯,是一盏银白色的金属马灯,中间一个玻璃灯罩把灯火罩着。家里自从有了马灯,晚上,做什么事稍稍可以大意了,不怕灯里的煤油泼洒出来了。黑夜去屋外,既不怕风吹,也不怕下雨,一手提着马灯大摇大摆走动,也不怕灯火熄灭。
我童年时,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既要教书也要搞农业生产,曾祖母年老,弟弟妹妹年幼。从早到晚,母亲忙得焦头烂额,顾不得家里的一些小事,家里做饭拾掇之类由曾祖母负责。自从家里有了马灯,我就多了一项活路。曾祖母说她手脚不灵活,怕把马灯玻璃灯罩弄坏,隔三差五,她就叫我擦马灯罩子,往灯里灌油。
马灯由灯座、灯身和灯顶组成,马灯罩位于马灯中间部位,外面几根铁丝缠绕。灯座和灯顶之间由两根粗壮有棱空心金属柱连接。灯座是一个园壶,盛装煤油。壶的上部缩小成颈,颈部有一带孔的活塞,活塞安装棉线灯芯。旋转灯芯活塞上伸出的铁圆环,升降灯芯,调整灯火的大小明暗。煤油从灯座腹部的一个孔用漏斗灌入,孔上有带螺纹的盖,旋紧后,煤油不会倒出。与灯罩外铁丝相连有个按钮,按下按钮,压在灯柱底部的凹槽里,可以把灯罩抬起,安取玻璃灯罩。灯的顶部圆形的铁皮,可以遮雨水。空气从马灯顶部的铁皮与玻璃灯罩之间空隙进入,燃烧的烟也从这个空隙逸出。
父亲买回马灯,教我们怎么点灯,怎么取下灯罩,怎么擦灯罩,怎么安灯罩,又怎么加油,他示范了一遍,又给我们讲注意事项。我照他说的一项一项做,不对的,他手把手教。我学东西很执着,也很快,学一样东西我要熟练后才会罢手,脑子里还要翻来覆去地琢磨。
与煤油灯同样大小的灯火,经马灯的玻璃灯罩一罩就明亮多了。起初有了马灯,我们很好奇,也很兴奋。晚上,我们用双手捂住灯罩又放开,放开后又捂住,重复多次,看看灯光在屋子里的明暗变化。玩烦了,我和妹妹提着马灯到地坝去走,故意打闹,想引起小伙伴的羡慕。我们家在大湾中间,地坝周围住着很多人家,我们在地坝追闹,不一会儿,就引来几个小伙伴围着我们看稀奇。
记得那些年,特别是冬天挖红薯,生产队每天都是天黑后才收工。收工时每个人都担着红薯或者红薯藤回家,又是天寒地冻,又是爬坡下坎的羊肠小路。那些年穷,夜间在野外行走,多是打火把照明,遇到下雨刮风,火把不能很好燃烧,不时熄灭。风还把火把吹得飘忽不定,忽明忽暗。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家的马灯就发挥了作用。大爷大婶们吼着:“前照一,后照十,有灯的,照一下。”我就提着马灯穿梭在挑担子的一行人之间,尽量让他们都能看着走路,但最重要还是要让我妈看得最清楚。
乡亲们有个大事急事需要夜间赶路,他们也来我们家借马灯,妈妈也很爽快地借出。
点上马灯,灯火开始很明亮,烟直往上冒,燃着燃着,灯光不断变暗,一看,原来玻璃灯罩里油烟在里面打转,灯罩由上往下逐渐变黑,内壁涂了一层黑黑的碳,不得不下了灯罩擦拭。一擦灯罩,屋里就暗下来了,妈妈就会怪罪我们白天没有做好准备工作,甚至她会小题大做骂我们偷懒,说我们不体贴她的辛苦,一点小事都要等她做。所以,每到下午,曾祖母都会提出马灯看看,催促我擦拭马灯。我心情好时,很勤快,会撕字本纸来慢慢擦,把灯罩擦拭得干干净净,再拿棍子捅灯顶铁皮上的烟灰,捅下一堆一堆黑黑的烟尘,刮到纸上倒掉。再拿下灯芯活塞,剪掉灯芯烧焦的部分,把灯芯长短调合适,再往灯座里灌煤油。我最爱把灯芯拉得很长,希望灯光很明,我怕灯光暗了看不清,一不小心,绊着门槛绊着板凳摔倒在地。
傍晚时分,一个湾的小伙伴都在地坝上跑跳做游戏,我也跟着玩疯了。眼看天快黑了,我心里又记挂着到马灯。跑回家里一看,马灯罩子黑黢黢的,擦得来灯罩,又耽搁玩耍;不擦,晚上灯不亮,妈妈看到后又要啰嗦。看着小伙伴玩得起劲,我心里矛盾着,剧烈冲突着。迫于老妈的威力,我不得不放弃玩耍。但我身在曹营心在汉,耳朵里始终听着小伙伴的吼叫,巴不得迅速擦完灯罩,早点回到小伙伴玩耍的阵营里。这个时候,我顾不得斯文,也不顾惜马灯,慌里慌张,急急的压下灯罩,随便抓起做柴火烧的包谷壳,三下五除二把灯罩擦几下,草草了事。如果被曾祖母撞见,就会骂我做事敷敷哄哄。
我们家有一马灯两煤油灯。有时晚上烧的柴不够,要照明去柴堆抱柴。如果端着煤油灯就担心不注意会引燃干柴,特别是天干物燥的夏季,马灯就保险多了。到了冬天,手冻得发僵,我们最喜欢用小手抱住灯罩取暖,一不小心,小手就在玻璃灯罩上烙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有时还会起水泡。
大集体时代,天黑了,妈妈收工回家后才煮晚饭。多少个夜晚,马灯总是在灶台和饭桌上来回穿梭,从一间屋子移到另一间屋子。夜间,马灯放在木桌子中间,或者高高挂在墙壁上,曾祖母、妈妈,我和几个弟弟妹妹围桌吃晚饭。有的端着饭碗仰头刨饭,有的爬在桌上边吃边玩,有的低头喝汤,有时妈妈一遍吃饭一边喂弟弟吃奶。灯光把每个人的脸照得亮堂堂的,影子也随着身子在屋子里摆着各种姿势动个不停。这一幕幕镜头,定格在脑子里几十年,至今还是那么清晰,还是那么温馨。尽管那时缺吃少穿,但一家人都很满足。童年时光,我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是苦,总是觉得很开心,很快乐。
我们上学的时期,吃过晚饭,曾祖母把桌子擦拭干净,她端着煤油灯去灶台收拾锅碗,把马灯留在木方桌上,我们爬着桌子做作业。妈妈就守在旁边,不是给我们讲解作业,就是在旁边纳鞋底,补衣服或者哄弟弟妹妹睡觉。当灯火爆出一圈红红的灯花,发出劈劈啪啪轻微的爆鸣声,曾祖母都会说:“灯花现,有财喜。”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留意观察,看看家里会不会从天而降一大笔钱,或者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一颗夜明珠之类的宝。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马灯陪着我度过了童年的时光。进入初中,我离开了家乡,到场镇所在地的学校读书,住在场镇亲戚家,开始步入电灯照明的历程。我老家与很多乡村一样,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通电了,家里也结束了煤油灯照明的日子。从那时起,马灯就被冷落在屋子里某个角落,如今,马灯照明的时代已成为历史。
【作者简介】刘琼,中学高级教师,广安市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心碑》,作品在《青年文学家》《华西都市报》《市场星报》《广安日报》《成都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月夜搬蜂》获2018年四川省报纸副刊散文随笔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