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有约】| 韩晓永作品:是谁的身影在老井里摇曳
湾里有两口老井,一口在村口路边的前头,一口在后山山脊线上,村前头的老井是口老水井,后山的井却是旱井。从记事开始,这两口井的故事就带着满满的神秘:水井的水永远是那么多,涨不起来,而旱井更神秘,老人们经常说,这两口井原来是一样高的井底呀!实际上,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脚,落差最低有几百米,如果谁家孩子太皮不听话,惹毛的大人会说:再不听话把你扔到井里去,或者就是,把你放到后山井里去。所以,从小就耳濡目染,耳朵里浸满了它们神秘的传说,甚至有一点点恐惧。冬天窗外寒风呼啸的时候,有时候突发奇想:后山那真如老人们传说的从山顶到山脚垂直贯穿数百米的旱井,这个时候,外面风声萧萧,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会发生什么故事呢,是不是有各种野兽避寒,或许有妖怪在里面开会呢!这种神秘和恐惧感一直伴随了整个童年。
水井传说已经有数百年了,应该是湾里有人来居住开始开凿的。井坎也就是井台总是人流如织,是湾里重要的人口流动集散中心,也是湾里的新闻故事中心,妇女们喜欢在井台说一下家长里短扒舌根,逸闻趣事,奇谈怪论,当然也包括谣言八卦,都从这里发散。所以,井台上也经常会成为战场,妇女们群枪舌战、赌咒骂人,甚至打架斗殴。后来,因为要安装使用自来水,要求水位高,湾里在后山重新打了水井,村前头的老水井基本废弃不用,水依然清澈见底,偶尔会有救急使用。
从我们记事开始,我们小孩子总是试图揭开老水井的神秘,为什么老井的水永远不会漫出来,水面到井口总有一丈左右的距离,永远保持大约两米左右固定的水深,可是三股泉眼老是朝外冒水呢,曾经很多次和小伙伴们去考察过,但是没有得出合理的结论,徒增一份神秘。实际上,现在想起来,老井水不过是和湾里人口吃水量和渗出的水在保持一个动态的平衡而已!老家有个说法,看待一村庄水井的水质,就看湾里出过聋哑傻等没有,这口老井,确实至今没有出过这样的人。老井的神秘还在于它冬暖夏凉,冬天井口白气升腾,一片云雾缭绕,宛若仙境,而且水是热的,更是增加老人们有关井很多的神秘传说和关于传说的注解。至于夏天,最有意思的事情,还没有冰箱的时候,我们喜欢把捆扎啤酒吊下去,等中午吃饭,那真是沁人心脾,不过已经好久没有喝过了。所以,老井在我们的心中,那是神一般的存在,也是村庄著名的地标!
老井对于我,却有些恨意,潜在了很多年。来自于两个事情,第一个它是我们湾里男孩成人礼的标志。因为井水到井口有一丈左右,小时候家家都是木制水桶,配一根两米多长的木制扁担,扁担两头各坠有两个一尺多长的铁钩,能够把一木桶水用扁担钩从井里提上来,并且挑回家,在湾里晃一次,大人见了,总是夸奖:哎呀,可以啊,长大了哈!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成年了,开始用成年人的眼光来看你了,从某个时候,就是不敢再欺负你或者你家了,因为家里有顶天立地的男人存在了。所以,对于湾里的男孩子,能够从老井拉一担水,腰板挺直挑回去,骄傲湾里走一圈,那是男孩长成男人的第一个梦想!也是一个家庭在湾里重新排座次的开始,这也是重男轻女潜在的原因之一吧!可惜我小时候痩小单薄,加上有哥哥照应,这个成人礼来得很晚!所以,小时候有莫名的恨意情结!
为什么说恨它,还在于老井差点淹死了我的父亲,老年人总爱讲这个故事。我父亲七岁的时候,和小伙伴们在井畔玩,不小心掉进去了,等大人捞他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好在我的曾祖母不放弃,各种花式救,用牛踩水出来,放在怀里暖,老人们夸张说很长时间才苏醒过来。每当老人们讲这个故事,我都陡然生一份恨意,因为没有我父亲,也就没有我了!
所谓饮水思源,这也是老井给我最多的体验和感悟,尽管小时候的恨意早就没有了。随着国家为了改善湾里基础设施,帮助湾里在位置高的后山坳新挖了一口井,铺设了自来水管。老井因为位置太低,已经基本废弃不用了,国家也修理了井台和周边,保存十分完好!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到井台去看一看,对着井水照一照自己,这也是小时候开始的多年的保留程序。井水依旧清澈,水中人也就是井中的自己,一年一年的变化,波光粼粼的晃动中,人影随行,物是人非,井水映照着岁月,波光晃动了人生,过去的故事开始浮上心头!
后山的旱井,我们对于它的神秘,在于没见过它的全貌,当然还有畏惧,因为它在后山,是我们姓韩的坟山,一般没人敢去,我记得给老祖先上坟去路过,井口很深的茅草。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彻底解除了老人们说这口井深不可测不过是夸张的说法而已,因为有一年我家的小狗和邻居家的小牛掉进去过,父亲让人把大纤绳系在腰间,下去把小狗抱上来了,父亲说大概有两丈深,里面很黑,可以容下一个人,还修有三步台阶。所以,我们路过的时候,会往里面扔石头,一会儿能听见回声!
但是,这口旱井,一直是湾人的压心石,好像挖在每个人的心里,空荡荡的,因为它的传说压制着湾里人的梦想。老人们讲,风水先生说,某个地方如果是风水宝地,能出大人物,所以,每个朝代立国之后,就会请风水先生到各地去破除风水,防止有真龙天子出世。老人们说,原来泗店会算命的方先生说,我们湾是一头凶恶的猛犬地,本来能出个大人物,一口旱井破了它的真身,风水宝地不再了,湾里出不了大人物了!子孙后代能求个安身立命,平平安安就可以了!甚至有一年湾里发猪瘟,全湾的猪和鸡都死绝了,湾里派人去找方先生,方先生说,你们修路在湾前的河里,炸石头那个地方是猛犬的嘴,所以,会有猪瘟鸡瘟。所以,老人们总是唉声叹气,风水宝地破了,再也出不来大人物了。事实也确实如此,湾里的后代们,从事各行各业,也就是普普通通,安身立命。老人们对比这一现象,并不怪罪于后人们的不努力,总是说你们已经很努力了,地破了,不怪你们,是命不由天!
实际上,这口井应该是一口废弃的探矿井而已,从深度到构造,并不是很远古的存在,与其说它是一种客观存在,不如说它是一种文化存在,那就是乡土社会传说的风水文化,但凡哪家兴盛发达了,他们总是从祖先的风水首先寻找原因和注解,但凡哪个湾发达了,也是如此,他们的命运,总是寄托家族能有一位大人物的横空出世而光宗耀祖,而不在意更多的普通下里巴人们的艰辛努力和人间的烟火。
去年夏天,哥哥来电话说,后山上的深井填起来了,是姓韩的几家人好像是我们光字辈居多,共同出资来填埋起来的!我突然想起来一个词“欲壑难填”,这个旱井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是扼杀了村里人想依靠风水宝地而出个大人物的希望或者欲望,我不知道现在,主动填平废弃水井的湾里韩姓后生们,动机是不是真的不是为了风水宝地的缘故,希望湾里能出个大人物,而仅仅是公益,是因为上山行走安全,把它给填平了。所以,填平的后山井,早年那茅草丛生深不见底的一孔黑洞已经不见,但是不知能否堵上湾里人心灵的空洞。当然,主要是信这个说法的老人们也逐渐凋零,破风水的说法也就慢慢没有人知道了!
不知道填平这口旱井的项冲,我的村庄我的家,将来会不会有大人物出来!但是概率的确会越来越小,因为湾里的后生们都搬走了,即使进城后的他们的后代里真的出来有大人物,他们也不会认为沾了项冲老家的光,甚至他们认不认这里,天知道!再说,普通百姓、升斗小民一生平平安安不也是挺好的人生吗!
村庄渐行渐远,旱井已经深埋山中,与后山融为一体,埋掉了童年以来多年的神秘和恐惧,也填进去很多儿时的记忆,以后可能会去那个隆起的土丘上踩几脚,听一听是否能一脚踏到山底,是否还有往日的回声,最重要的是,我们不指望填平旱井,湾里就是风水宝地,就能保佑湾里出来一个大人物,我们更希望勤劳善良的每一位湾邻乡亲日子能平平安安。就正如村前头老水井,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默默守在村头,不管你回或者不回,来或者不来,它像我们经常会回眸逝去的童年一样,清澈而甘冽。每一次去看它,它都能清晰明亮地映照我们那不断成长变化着的面孔,井水的波光中,摇曳消逝着我们离去的身影。
我们的心头已不再有后山旱井那“黑洞”的存在,我们的“欲壑”不过是湾里的众生平安,老水井仍然温润着我们小小村庄每个人的生活,洗清我们的灵魂,它在我们心里,已经是这个小山冲人常驻而共同的念想。
本栏目编辑:沈曼妮
作者简介:卧书斋主,本名韩晓永,河南新县人,曾从事中小学教育工作,虽误入“法”门,但未皈依深处,居低而仰望,市井寻自然。好读文史哲,偶涂小文章,曾在《法治周末》(法制日报周末版)开设专栏,发表法哲学历史、法文化思想类随笔数十篇,有部分篇目被《尚读》《历史烟云》等刊物编用,时有业余小文被法制网、枸杞文学网等采用,现工作生活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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