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线上的流浪狗：何来“恶犬”？如何“遏犬”？

川藏线，起于成都，止于拉萨，有南北两路，分别穿越横断山脉进藏，沿途自然风光壮丽，氤氲着神圣的藏地文化。

如果你问，自驾川藏线要注意什么？自驾游老手一定会认真且严肃地告诉你：除了高原反应和自然灾害外，还要务必小心川藏线上的流浪狗。

以川藏线为轴心，流浪狗的踪迹遍布整个高原，从森林茂密的雅鲁藏布江下游，到人迹罕至的羌塘草原。假设有中国流浪犬分布数量图的话，川藏线附近必定达到数据峰值。

藏獒、金毛、阿拉斯加………很多你见过的没见过的狗，游荡在村镇和寺院周围，乱翻垃圾，抢夺食物，咬伤路人，传播疾病。它们像迷一样大量出现在西藏，又在某个乱石滩上死去，它们的后代也在重复着同样的宿命。

何来“恶犬”？

1985年，藏獒饲养在国内兴起，每条价格仅三五百元；2005年前后，藏獒养殖业快速发展，价值百万、千万的种狗供不应求；2012年，在“中国藏獒文化巡回展”上，一条名为“意大利”的红獒标价达到3000万元，另一只名叫“一亿幻影”的藏獒以2000万元实价成交，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一个概念：藏獒=钱。

2007年到2013年前后，中华大地处处举办藏獒展，在这些展位上，一只所谓纯种藏獒动辄标价千万以上。在城市里，你不能出门开路虎悍马，下车就牵着只藏獒，你都不配当城市土豪。

藏獒

巨大的市场需求和高额的经济利润吸引了众多人投资。在藏獒的故乡青藏高原上，藏獒养殖基地遍地开花。然而，经过几年的快速繁殖，藏獒数量急剧上升，市场难以消化，价格开始断崖式下滑。

加之城市养犬管理规定越来越完善，藏獒这种不易驯服、领地感强、攻击性强的烈性犬，被列入城市禁养犬种名录，藏獒的宠物赛道被彻底堵死。

随着藏獒经济的彻底崩盘，许多藏獒养殖基地宣告破产，养殖基地里的藏獒沦为流浪狗，运气不好的还成为“肉狗”。但据商家称，藏獒肉并不受消费者欢迎，只有在一些路边摊才会使用藏獒肉。

由于青藏高原地广人稀，人类踪迹较多的川藏线就成了流浪狗的聚集地。不少自驾游旅行的人会给流浪狗投喂一些食物，附近村子里的藏族阿妈也会给流浪狗喂剩饭。

除了藏獒经济崩盘所产生的流浪狗，还有一部分流浪狗的产生与牧民从“游牧到定居”的生活方式有关。10年前，三江源地区开始实施牧民定居工程，原先牧户家一般饲养2-3只大狗，但牧民离开牧场后，没有看管牛羊的需求，也没有足够的空间来饲养大狗了，以前游牧时养的狗被弃养，也加入了流浪狗群体之中。

有些自驾游游客，会带着狗子一起上川藏线，这些狗有一些会走失，也成为川藏线上流浪狗的一部分。

养殖基地的藏獒、牧民的狗、游客的狗，共同组成川藏线上的流浪狗群体。在没有外界管制的情况下，各品种的流浪狗自主繁殖，川藏线成了杂种犬的聚集地。

“恶犬”作恶

很多川藏线自驾游视频里，频频可见或奔跑或坐卧的流浪狗。它们的形象通常都是深色的泪痕，瘦弱的身躯，浑身毛发又长又乱，长满了跳蚤、虱子，在地上嗅来嗅去，但通常它们找不到什么正常的食物。在青藏高原上，遍地是石头和砂砾，连草丛都是稀疏低矮的，每一口食物都弥足珍贵。

冬天是最难捱的季节，气温极低，河水结冰，积雪是流浪狗补充水分的主要来源，没有食物，草也是它们维持身体运转的能量来源。

在这样一个达尔文主义盛行的自然环境中，流浪狗引发了诸多生态问题。

川藏线上，狗吃狗的现象并不少见。常年无法饱腹的流浪狗对于肉类的需求，远胜于同类相食的恐惧，一些弱小的狗可能会成为其他狗的口粮。澎湃新闻曾报道，在玉树的一家流浪狗收容中心，一只狗啃掉了另一只狗的后腿。

除了同类相食，流浪狗还会捕食高原鼠兔、喜马拉雅旱獭等啮齿动物，对盘羊、蒙古瞪羚等有蹄动物产生较大危害，有时甚至能威胁到食物链顶端的雪豹。

雪豹——高原上的“大猫”

雪豹是地球上分布海拔最高的大型猫科动物，平时独栖，身体的肌肉构成决定了它不以攻击力见长。对于雪豹来说，具有高度的组织性的流浪狗可能成为强有力的集群狩猎者。在青海，有人目击到流浪狗围攻雪豹的画面。

三只流浪狗（其中两只藏獒）围攻一只雪豹

流浪狗正在吃一匹马

对于血缘相近的物种，比如狼，流浪狗甚至会和它们杂交，严重影响当地狼群的基因纯度。

更值得关注的是流浪狗对人的威胁。凶猛的藏狗流浪成群，不仅入户偷猎牧民家畜，还威胁人的安全。

西藏自治区疾控中心的一份数据显示，平均每月有180人次被流浪狗咬伤。17岁的藏族学生江央才加记得，他在苏莽寺读书的近5年中，寺庙周围至少游荡着500只流浪狗——“狗和人一样多”。江央才加曾经亲眼目睹十几只流浪狗撕咬路人小腿的惨剧。到处都是流浪狗，一度让毛庄乡的小学生不敢独自出门，因为“每天都有人被狗咬”，成年人白天出门也要持棍防狗。

在杂多县一处寺庙外垃圾堆翻找食物的流浪狗

一些川藏线的游客，特别是骑行川藏线的游客，更能体会到被流浪狗袭击的恐惧。自行车的速度很难甩脱藏狗的疯狂追赶。

在川藏线附近游荡的流浪狗，因为没有固定的食物来源，部分依赖于垃圾中腐败的有机物，生存环境极差的卫生状况导致它们病原微生物的携带概率非常之高。随着流浪狗的迁移、捕猎、斗争、死亡等行为，病菌通过空气、血液等途径传播到整个生态系统。

狗是狂犬病和包虫病的主要宿主和传播者。狂犬病不用过多解释。包虫病又称“虫癌”，十分难治，狗在感染包虫病后，会通过犬粪污染草场和水源，继而引发人体感染，严重者可致死。2008年至2013年，青海果洛藏族自治州，流浪狗引发了当地牧民大规模感染包虫病，每8人就有1人感染包虫病，很多牧民为治疗包虫病倾家荡产。

如何“遏犬”？

川藏线的流浪狗问题已经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重视。西藏不少地方开始为流浪狗进行绝育手术，“绝育不是杀生”这一观点也需要通过更多宗教领袖对藏民进行解释。

活佛、诸僧众与兽医、志愿者在流浪狗绝育活动中的合影

很多人建议把川藏线上的流浪狗以狗肉的方式处理，其实这个建议不切实际。

出于佛教的教导，藏民慈悲为怀，很少杀生。西藏还流传着一则传说：

有一位阿初王子，从恶毒的蛇王那里盗取了青稞种子，被蛇王变成了狗。这只狗跋山涉水带回了青稞种子，从此高原大地上结满累累的青稞。

每当青稞丰收，藏民们都要先用新鲜的青稞面粉拌一碗糌粑喂狗。因此，狗肉产业在当地会面临巨大阻力。

正在给死去的流浪狗念经超度的藏族人，念完经后他扛着狗的尸体爬到山顶上，呼唤高山兀鹫，为流浪狗天葬

加上川藏线上的流浪狗无法达到食用标准，包虫病、狂犬病以及其他疾病，足以让食客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是有些黑狗贩开着卡车进藏抓狗，没人知道那些狗肉最后会被谁吃掉。

相比较吃狗，收养流浪狗更加务实有效。西藏不少地方都在推动当地人领养性格温和的流浪狗，途经川藏线的游客也会收养流浪狗。

活佛给领养狗的牧户献哈达

在短视频软件上，路过川藏线收养流浪狗的故事比比皆是，不少博主在川藏线上收养流浪狗之后，视频播放量直线上升，粉丝数量也不断上涨。在流量时代，收养一条流浪狗，已经成为徒步、骑行、自驾游川藏线的游客的流量密码。

但不是每个游客都是尽职的狗主子，在收割完流量红利后，被收养的流浪狗有可能被再次弃养。

某二手交易平台上被主人转让的动物们，在主人离开某城市前它们还没找到新主人的话，大概率会开始流浪

成组织的收容机构是当前解决川藏线流浪狗问题的主要力量。

2013年，拉萨市建立流浪犬收容中心，最初设计容量是2000只，但很快“狗满为患”，到目前已收养了7000多只，使得收容中心只能做到流浪狗饿不死的地步，流浪狗生存空间狭窄，食物粗糙。在川藏线上所有的流浪犬收容中心，基本都是同类的工作模式。

几乎所有的流浪犬收容中心还面临资金困境。毛庄乡流浪狗收容所至少收养着600只流浪狗，这些狗每顿消耗的粮食相当于17袋50斤装的面粉，收容所仅粮款开销每月就高达两万元。

当地的流浪狗收容中心

毛庄乡收容所的工人正在为流浪狗喂食

所以，川藏线上的流浪狗，结局要么被其他狗吃掉，要么在某个角落里老死、病死、饿死，要么被动物收容所收容。

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在路上遇到一个好心人，被对方收养后，成为彼此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