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永林:老头乐 少时不尿被子,老时不湿鞋袜
老头乐 少时不尿被子,老时不湿鞋袜
作者:骆永林
春日慵倦,醒来后辗转反侧,老了能容下许多事却容不得懒瞌睡。早起,灌一通鸡鸣茶,神清气爽,看时间已是六点十分,接下来的时段不便安排。倘若写作,思绪还没打开又得换西装领带,拎包上班;倘若现在去上工,时间尚早,不好以第一人的身份进入办公室,居老前辈之列而忝附后进之位,白发苍生已经惭愧,更不便抢夺了青年才俊们创立好印象的机会。罢了!听说新修一条宽敞的健身步道,何不走山道上班?即锻炼身体又拖拉了时间。
山是全中国闻名的歌乐山,山道逶迤,鸟语花香,满目葱郁。一条山溪伴随山道,淙淙流淌,如仙乐盈耳,山道杳无人迹,独享此番美景,暗暗地窃喜。
脚步攒劲后内急,便拐向小道旁的峭壁,傍一根枯树,在有所遮无所掩的空旷状态下,面临高崖,放任银瓶乍破,真个似十万兵马破空出,一道闪电裂长空。爽啊!此番洪流奔突的慷慨不便与人说。
看啊,千山万壑间平添一道飞瀑,青山绿水间蒸腾一条霓虹。此情此景,宛如五十多年前——在沙河的故乡,在半边岚桠的山沟里,在青溪的水坑边。
那时,我多大?不过五六岁,夏天里最欢乐的光阴都埋在青溪的水坑,长辈们说一洼牛滚凼,圈牢了全村的的光屁娃,这群光屁娃正是土狗儿都嫌弃的年龄。
浑水里扑腾得浪花四溅,突然想起:“我要撒尿。”
撒尿不往汊湾里钻,偏偏爬上水坑边的大青石,站在石头尖上,腿微弯,膝盖前顶,让一条蚯蚓耷拉出来,泚出一条细流,抖抖晃晃,专往水坑里沉浮的脑袋淋下去。
如果引起其他小伙伴的共鸣,一定会接踵上去,在石头上排好,一溜光屁股娃各自把小蚯蚓捏在手,由老大发话:“开始,射击!”
顿时,条条细流飞泄。
“我最远!”
“看我的才是最远。”
小伙伴努力举得更高,指捻掌托,向更远处泚去。奈何天工未开、势道未成,每每半途而废,铩羽而归。有时输得太多,两把尿憋成一把,攒劲蓄势,必须争回第一。
比赛结果出来,得第一的小子率先跳下水坑。那滋味好哇,清溪水和童子尿混合才是故乡最美好的滋味。此时回顾起来,也暗自生乐。
心理学家对此有解?大约生就男人,无论年龄,皆以此形而下的物件为深层次的隐忧。
我有一位乌江边当船长的朋友,告诉了我很多水上的旧故事。印象最深的是乌江纤夫的一段往事。
在著名的龚滩古镇的上游有一段最险恶的峡滩叫青龙滩,船行至此,船上的水手们搬弄挠浆,半晌进不了半尺,必须请在岸边候着纤夫们帮忙拖拽。热天还好说,如果在隆冬这可不是耍事。因为纤夫们要在波涛里出没,礁石上攀爬,只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隆冬时节天寒地冻,跳进水里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是江面的冰碴子被搅碎。纤夫们跳进江里,纤藤上肩,一声断喝:“兄弟伙们,摸到起!”
凌厉的乌江号子顿时响彻峡滩。待船上滩涂,船老板撒下赏钱,纤夫们才觉得冰寒澈骨。向下看,两股颤颤,裆间有更可怕现象:雄壮消失得无影无踪,庞大之物怎么可能缩得如此之小?萎靡成难以置信的状态,如牛滚凼边泚水的小虫儿。
有经验的老纤夫会招呼众人,“不得了啦赶紧还阳。”
如何还阳?一群粗壮的汉子来不及披衣服,面向冬日,吸取它的柔弱热量。然后双手握着命根子,紧搓慢捻,口里喃喃告白:
“这般模样,如何用得?”
“啷个得了哟?快快涨起来。”
“切莫显怪象啊,阳气快回来!”
虬髯纷乱的一众汉子,忧心忡忡地忙碌,比跳进冰水里更手脚无措,也显示男人的本色。
听老船长说此逸闻,我仰天长叹,感怀纤夫们有多艰难。一个男人如此苦做苦挣,目的是养家糊口,又担忧势头不在,何其伤身和劳心!此可谓男人的难事之一。
身为男人有多难呢?我最喜欢鲍勃-迪伦的这首歌: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称为真正的男子汉/一个人要多少次回首/才能做到真正的视而不见?
歌声悠远、直白,却充满男人的担当,也道尽了尘世和男人们的悲怆。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球才能听到此歌,顿时击中我的心坎。两年前与在大洋彼岸的宾夕法尼亚州短期游,与结识的爱伦坡先生聊起这首歌,他也喜欢得不得了,双方找到了共同的话题,在喧嚣和嘈杂的美式体育餐馆里,棒球场和篮球场转播的万众欢呼声中,听他叩桌击节吟唱。我又知道天下男人有相同的心曲。
这世间有豪杰有枭雄,大好头颅谁当斫之;有财阀有巨富,馆娃黄货尽收囊中;有浪子有才俊,后庭唱罢一襟晚照。他们骄奢淫逸或者风流孟浪都是本事,更多的男人为斗米折腰,束缚于柴米油盐、折磨于娃儿的顺逆,如果寻得一个容身之地已属走运。大多数如我这般灰头土脸,终老一生到头来把少年时飘渺的理想合在一泡热流里排放,如果成就两件事:少时不尿被子,老时不湿鞋袜,当额手称幸。
换个角度想:我有所穷困却无冻饿之虞;能翻身即起;能爬陡峭的山;临崖磅礴尚能滚滚地奔突,体会着长嘘吆吆地酣畅淋漓。夫复何求?
老天待我不薄啊,应当珍惜这份老头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