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红木杯” 浣花文学奖散文组 | 李一波:乡里人

“中原红木杯”

文 :李一波 / 图:堆糖

“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重石李家明天开山!”重石李家的微信群里,村长发布这条消息。

后天霜降,摘茶籽是农民主要的副业收入,茶油的清香和纯天然,一直受人喜爱。从高中以来就贵过肉价,近年来由于大规模饲养肉猪,茶油更是肉价的两至三倍。

摘茶籽规矩由来已久,村里没宣布开山,村民是不能擅自上山采摘的,主要还是防备不守规矩的村民采摘他人山上的茶籽。

小时候,农村上学的孩子在霜降前后会放七至十天的农忙假,帮着家里秋收和摘茶籽。开山那天,母亲早早准备好早餐,还会另外做一些我最爱吃的饭团,当作点心带上山。开山锣一响,我们便背上军绿色铝制水壶,挑着扁篮和蛇皮袋出门。天还没完全亮,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出温暖的灯光,村庄在晨雾和炊烟的笼罩下,氤氤氲氲。三三两两的犬吠声里夹着零星的咳嗽,风捎带着方言从山脚下传来。勤劳的人们虔诚地采收着土地的馈赠。我们也来到自家的山上,从上开始往下摘着茶籽。

我凭着手脚灵活,迅速地从茶树上把茶籽一个接一个地摘进扁篮,可我采摘的茶籽才铺满扁篮的篮底,我母亲已摘了大半篮子了,难道母亲有三头六臂?好奇心驱使我到母亲身边看个究竟。原来母亲把茶树树枝拽进扁篮里,双手顺势撸下茶籽,茶籽就像下雨似地落进扁篮,突然明白,灵巧固然重要,方法才能事半功倍。

愣神间,母亲已摘满扁篮,将扁篮里的茶籽倒进蛇皮袋,扎紧袋口,让蛇皮袋顺着山势往下翻滚,难怪要从山上开始采摘。

农忙假过期间,学校会有一个勤工俭学活动,要求每个学生去拣茶籽(就是去采摘结束的山上找那些漏摘的茶籽),然后向学校交十五斤茶籽。

七年前,老房子年久失修,已无法再住人,母亲决定推倒重建,毕竟这里是根。

建房期间,母亲就在大伯的老房子里暂住,那时大伯由于脑血栓已偏瘫,但还能拄拐勉强行走,大伯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比我大十岁,初中毕业就跟人学裁缝,学得手艺后一直在福建那边打工,为人厚道耿直,又有一身手艺,很快得到老板赏识,提拔为车间主任,跟着老板应酬也多了,赚了些钱,在老家建了两层楼房。可身体也垮了,前些年得癌症去世了。

大儿子从小吃够了农活的苦,一心要跳出“农门”,读书特别勤奋,从田里回家,脚上的泥还没洗净,便独自扎进房间努力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以优异的成绩考上省中专。毕业后分配在龙门乡中学教书,一直到现在。

还记得我十岁的时候,母亲还在农村,每个周日我和弟弟都会跟父亲回李家。期末考试考完,接着要放暑假了,父亲要上班,便让我和弟弟自己坐客车回李家,我还邀了个同学一齐。走到车站,问有没有去霞坊的车(霞坊是离李家最近的站点),车站人回复没有了,我和同学一合计,打算走路回李家,车费用来零花。弟弟也欣然同意,还未走出县城,弟弟就打退堂鼓了,便把弟弟的车费给他,让他独自回家,我和同学开启了步行四十里路的行程。

在铺前镇用车费吃了碗汤粉继续前行,那时候的马路出了县城全是砂石路,蜿蜒崎岖,尘土飞扬,到龙门已是中午了,我和同学准备到龙门街上去找点吃的,没想到遇见了大哥,问清楚我俩的情况,就把我们带到他的宿舍,在路上顺便买了点菜。记得非常清楚,吃的是蒜苔炒肉,一个青菜,还有一个西红柿蛋汤。把我们吃得美美的。

吃完稍作休息,我们告别大哥继续步行,到李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包括吃饭休息时间,四十多里路花了一共八小时。母亲见到我灰头土脸的,又惊喜又心疼。

眼看要摘茶籽了,母亲对我说:“大伯身体不好,伯母年龄也大了,大哥一个人摘茶籽有点吃力,我们去帮帮他们摘茶籽。”我说没问题。帮大哥摘茶籽的时候,离开山已过了好几天了。

当时大哥的女儿读高中了,家在县城,工作在龙门乡,大伯在李家。那时候大哥还没买车,骑着个电动车工作单位、自己家、大伯家三点来回跑。哪头都要顾及,真不容易。

2016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正好回李家看望大伯,大伯瘫痪在床已近三年,那天大哥正在厨房炒菜,我在大伯身边,看着大伯落下最后一口气,我赶忙跑过去叫大哥,接过大哥手里的锅铲,锅里正在烧着鱼。

然后大哥披麻戴孝挨家挨户登门通知,我也告知了父亲,下午叔伯们都来到大伯家,在村里有些威望的堂叔当致宾,安排布灵堂的布灵堂,摆桌子的摆桌子,有人烧水招呼客人,有人劈柴洗碗,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在我们这有个风俗叫“乡帮”。老了人(去世的意思)家里的直系亲属这些天是不能碰利器的。这些事情都由“乡帮”完成。同村的人家里必须出一人“乡帮”,实在抽不开身,或在外地的,这家自己掏钱雇人前往“乡帮”。

白事最后一道菜是红烧肉,上菜时,由孝子披麻戴孝恭恭敬敬地为每一桌端上,接菜人起身接过。

当时还没强制火葬,出殡那天我是“八大王”(就是抬灵柩的八人)之一。

当日,唢呐声踩着鼓点从远古走来,道师跳着古老的舞步冥唱着,香烛袅袅笼罩着灵堂,更添几分诡异的庄严!烟雾中白麻孝帽在游动,道师手中的红旛在香雾里飘忽,道师口中念唱着逝者的一生!

沉沉的灵柩压得我双肩生疼,咬牙敬畏着先辈留下的传承,跪着也要保证逝者上山,酷热和疲惫抹去了些伤悲,留下双肩生生地疼……

这几年的清明,我们都会去大伯的墓前祭拜,由于禁令不准在山上焚香烧纸,我们已改鲜花祭拜,摆些香纸。

每年清明,在外谋生的李家人都会回乡祭祖,李家扫墓分宗坟和祖坟,扫宗坟得在清明那天各家派一代表,到祠堂集合,统一出发,共同祭拜。祖坟则各脉自行安排时间扫墓。祭拜宗坟回来要在祠堂聚餐,这风俗叫吃“清明”。各家去吃“清明”的人每人20元起,交给祠堂,没有上限,剩余的用作祠堂修缮修正家谱等用处。由几个有威望的长辈统一掌管。

吃过“清明”,便是修家谱,这一年来谁家添丁了,登记在册修入家谱,并出200元一丁交于祠堂。

如今政府为各村建了公墓,统一火葬制度,公墓建得威严大气。免费服务村民。

前些天,父亲从李家做“乡帮”回来,说现在的李家北面新建了一座山庄,还把视频给我看,山庄内亭台楼阁,木雕走栏,园林式农家乐。特别大气美观。还说之前建的民宿也是游客不断,收入归村里归祠堂。父亲的言语间,渗透着满满的喜悦与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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