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棉花

文  刘敏  原创   图  来自网络

“偷”棉花

人常说“衣食住行”,小时候我还想呢,为什么要把“衣”放在第一位?“食”不是更重要吗?毕竟人赖以生存的第一要务是吃饭而不是穿衣。长大了才知道,人之所以为人,正是这哪怕薄薄的一层布片之差,如果没有了“衣”,那人和牲畜还有什么区别呢?“衣”除了御寒防护、遮体避羞之外,还具有装饰美化、显示主人身份、信仰等作用,是民族历史文化等的重要载体。穿衣如此重要,也难怪“衣”要排在“衣食住行”这四大生活基本需求之首了。

我是60后,出生在冀东南平原的一个小村庄。儿时的家乡很贫穷,虽然不至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物质十分匮乏,只能是粗茶淡饭、粗布旧衣勉强度日。记忆中能用有限的几尺布票给小孩子扯块“洋布”做衣服是很奢侈的事情,所以女孩子们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过年,只为穿一身花花绿绿的新衣裳。

因为要有布票才能买上布,也因为人们口袋里根本没多少钱,更因为即便有布票、有钱,有限的供应也满足不了需求,所以那时候北方农村都靠织土布来做衣被。织土布需要棉花,但当时熬一大年,生产队给每人也只能分一斤左右的皮棉,如果赶上不好的年景就更少得可怜,除去必要的做棉衣棉被后所剩无几,很多时候不得不几家合织一匹土布。

按理说棉花是家乡种植面积最广的经济作物,但那时亩产皮棉最多不过百斤,不知道为什么产量如此的低。长大了再回家乡才晓得,除了种子不好、水肥投入不足、不懂得改善土壤以外,主要还是生产队时人们种管的责任心不够,后来实行包产到户农产品产量翻了番地增长就是证明。所以我虽然不在农村,但一直是农村土地改革的坚定拥护者,认为联产承包责任制是一项伟大而正确的创举,它让农村真正做到了人尽其材、地尽其用,也是现代经济发展如此快速的坚实基础。

为了得到更多织土布的原料,每到秋天拾棉花的时候,胆大的女人和孩子就会扎住裤腿,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把棉花藏起来带回家。记得偶尔跟姑姑去拾棉花的时候我也有过那样的经历,只不过我手眼不快,技法不熟,不仅棉花藏得少,而且鼓鼓囊囊很容易被人发现。那时候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很紧,收工时生产队有专人检查,万一被查出来是要严肃处理的。

负责搜查的多半是村干部的三亲六戚,他们在普通村民眼里既神气又威严,人人都惧他们几分。搜查的人多是男的,对女人和孩子不便动手搜身,对偷棉花现象也都心知肚明,所以只要不是跟他们有什么过节,小小不然的,他们一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过关。当然了,也有铁面无私的“包公”,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每每查得人体无完肤,窘得人无地自容,有些人甚至为此结下一辈子的仇。

就算你侥幸把棉花偷回了家,危险也时时存在。不定期地,公社、大队会突击搜查,搜出与你家所分数量不匹配的棉花要被处理。批评、没收是必须的,严重的还要游街示众,就是在胸前挂上所偷的棉花,被人押着在村里串大街小巷。押的人一边敲锣一边喊,引得众人出来看;看的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议论纷纷;被押的人头低得深深的,仿佛赤裸裸地任人评头论足,那份难堪可想而知。谁家出了这样的事是很丢脸的,日后在乡亲们面前会抬不起头来,我记得邻村就有妇女因此而喝农药自杀的。

我那时常常左邻右舍串着玩,亲眼见过偷回棉花的人家把棉花藏在麦秸垛里、红薯窖里,一有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恨不得一天换个藏匿地点。我清楚的记得有一天晚上正在邻居家玩,搜查的人从邻居家的麦秸垛里搜出了一包棉花,凶神恶刹般晃着手电冲进屋里。面对严厉的质问,木纳的邻居反应还算机敏,一口咬定不知情,断然不承认是自家偷的。那时的农村很少有院门,就是有也从不上锁,邻居的坚持让搜查的人无计可施,又找不出证据,最后只能没收了棉花了事。当时我和邻家的女儿吓得腿都发抖了,强撑着的女主人也在搜查人员刚刚出了屋门就瘫坐在炕上说不成话。

那时候,家乡人的日子真是艰难,所以至今想来仍不愿把藏棉花的行为当成“偷”。前几年回去到邻居家串门,坐在她家翻盖一新的房子里喝茶聊天,年过古稀的女主人还说起曾经“偷”棉花的经历,一边说一边开怀大笑着,全当作一种有趣的回忆。女主人说现在日子过好了,早已不织土布了,再不必偷偷摸摸藏棉花了。她家如今种了20多亩地的棉花,亩产比以前翻了几倍,国家还给补贴,一亩棉花收益可达1500元。

老人家还为我准备了一大包上好的棉花,无论如何要我带走,说买的被褥再好,也不如自家种的棉花暄腾、暖和;她还说,我儿子结婚的被褥她也包了,到时候做好快递给我。我抚摸着白生生、软绵绵的棉花,心里满满都是感动和温暖。我欣慰那个“偷”棉花的时代一去不再复返,我祝福家乡、祝福我的父老乡亲在幸福大路上越走越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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