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被吃掉的春天——藨
藨:念pao,第一声。
其实,我不知道到底应该用哪个字来写我记忆中的美食。小时候,我们老家都叫它”泡“,并且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做“栽田泡”。
虽然现在已经是暮春,但是现在写“泡”是恰逢其时的,因为“泡”就是插秧的时候才会成熟,故而叫“插秧泡”。插秧在我们老家称作栽田,所以这个我们叫“栽田泡”。
如果说前面几篇吃货的春天,写的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一个饥肠辘辘的乡下孩子的回忆,那么今天的“泡”,可以在这个回忆前加一个定语,甜蜜的。
这是一个关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乡下孩子的甜蜜的回忆!
在我的记忆中,农村的四月,真的是充满生机,充满希望。
经过了二月、三月漫长的阴冷,这个时候有很多人家开始青黄不接,都需要借粮借米,到了四月,开始了新一年的播种,再过几个月,就有新米上市,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四月的咸宁,不仅是野起来了,山花盛开,春水潺潺;四月的咸宁,也活起来了,鸟鸣山林,人忙田野。
家家户户都在农忙。
我娘说,不插五一秧。
意思是要赶在五一之前,把早稻插完,这样才能不误农时。
这样一算,现在这个时间,正是老家早稻赶插秧的季节,再过几天,就是五一了。
栽田泡,应该也都红了吧?
小时候,我真的是个又懒又馋的孩子!
(现在,这些缺点都被我掩饰得很好了!)
我有三个非常勤劳美丽的姐姐,并且,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妹妹,所以我是个爹娘最惯的“老幺”。
所以,我家的家务,不太指望我,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不知道烧开水怎么样才算是水烧开了。
那时候我终日里除了看闲书,就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经常母亲领着姐姐们到地里干活,我在家里坐着看书,看睡着醒来接着看,家里的鸡绕着我转拉鸡屎,我都视若无睹。姐姐干完活回来,看到家里到处鸡屎,总是气咻咻地一边骂我“懒死”,一边勤快地打扫,下回这个情景还会重现。
四月插秧的时节,虽然我也是”未解供耕织“,但是没有兴趣”也傍桑荫学种瓜“,因为,我要去找”栽田泡“吃。
泡是一种是喜阳的灌木,不喜欢太茂密的山里,田边地角和山边最多。
因为“栽田泡”的叶和茎都长着尖利细小的刺,所以“栽田泡”也叫“刺泡”、“刺莓”。
采摘“栽田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扎到手,刺扎到肉里疼得不得了,或者衣服被刺钩住剌一条口回家被母亲责骂。
记忆里,泡开花是白色的小花,早春很早就会开放,一朵一朵的,我看着就很开心,似乎看到了它马上就要结果子,我又可以大快朵颐。
“栽田泡”没成熟的时候,果子是绿色的,硬硬的,果子很紧实,如果嘴馋咬一口,会酸得打哆嗦(我写这的时候已经满口生津,实在是太酸了!)。
随着泡的慢慢成长,绿色变成浅红,颜色再慢慢变深,果子也慢慢越来越蓬松。
成熟的“栽田泡”果子很小,直径不超过1厘米,颜色很像草莓,鲜红欲滴,摘一颗放到嘴里,酸酸甜甜就是它了。
一株泡树上,结满了红红的泡,就像一颗颗红玛瑙,晶莹剔透,诱人心动。
在上一篇寻找“茶苞”的文章里,我说过,吃货是有自己的地图的。
没错,寻找“栽田泡”,我也是有地图的。
我到现在还记得,老家的田野山岭,哪些地方有结泡多的泡树。
每当插秧季来临的时候,我就成了那个巡山的”小钻风“。
姐姐她们都忙着帮父母亲插秧,7、8岁的我也忙着到处巡山,去摘好吃的”栽田泡“。
那是多幸福的时光啊!
想想都觉得甜蜜!
田野里的大人都在忙忙碌碌,顶着烈日,踩着泥水干活,而我终日到处游荡,无所事事。
要是人一直不长大,该有多好!
记忆中,我穿着短袖,总是在烈日下游荡在各个无遮无挡的田边地角,晒得黢黑黢黑的,就为了摘到好吃的泡。
从我家到二姨家的山路旁,曾经有一片杉树林,林边有好几蓬很大的泡树,每年都会结很多泡。
那时候我隔几天,就找机会去一趟,看看有没有结泡,泡熟了没有。
后来,那片杉树林被全部砍伐了,整片林子都光秃秃,我一个人为这片林子、为这些泡树默哀了许久。
很多年后,我带着婳婳回老家,想走这条路去二姨家,竟完全不能走了,杂柴杂树野草已经完全封了路,那些泡树,也根本无法寻踪。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犹豫了,我觉得我的记忆出了差错,”栽田泡“不应该是这个季节吃的,因为现在我还穿着外套呢?
为了求证现在到底有没有”栽田泡“,我在初中同学群和家庭群里问”什么时候能吃泡?“得到了热烈的回应。
我外甥女给我发了下面这张图,是她的朋友昨天发的朋友圈,我的同学们也纷纷发自己摘到的泡,于是本文所用到图片,都来自他们的照片。
我问我同学,现在咸宁要穿短袖了吗?
她说,当然要穿啊!现在都31°了,早就穿短袖了。
看来,我离开家乡太久,已经混乱了季节。
在我的记忆里,栽田泡的产量并不多,我很辛苦地巡山,也才能勉强解个馋,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我的味蕾停留了30多年,一直没有忘记。
但是,今天我的同学发给我的图片,都是一筐一筐、一盒一盒、一袋一袋的红艳艳的泡。
我问同学,这是大棚里种的吧?怎么会这么多?
我同学说,百分百纯天然野生,没有大棚种这个。
同学帮我分析,她说,小时候少,因为摘的孩子多,大家都盯着那些树,恨不得等不到熟,现在农村都没几个孩子了,也没人缺吃少喝,不惦记了。并且,小时候砍柴总会砍掉一些泡树,现在也没人砍柴了,泡树就越长越多,泡自然就多了。
我同学说的是事实!
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会巡视一遍我的领地,看到变红了的就赶紧摘了,青的就等等。
那时候,没有一棵泡树,等得到泡全部成熟才被摘下!
我师姐告诉我,她见过有人卖,30元一斤。
如果是野生采摘的,30元一斤,真是不贵啊!
我一直不知道泡的学名叫什么,后来读书,读到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面写到覆盆子: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我读得很是心驰神往,然而并不知道覆盆子到底是什么,有时候会默默地把覆盆子想象成了”栽田泡“的样子。
今天晚上婳婳看到我发的”栽田泡“的照片,惊讶地问我,你从哪里得到这么多覆盆子的照片。
我说这不是覆盆子,这叫”泡“,也叫树莓。
婳婳很自信地回答我,树莓也是悬钩子属覆盆子的一种。
我从来不知道,婳婳在不知不觉间,学到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的知识。
我们总担心下一代是垮掉的一代,但是实际上,每一代都支撑起了属于他们的时代。
和泡一起成熟,还有一种植物,也是红红的果子,我们叫”蛇泡“。
我们小孩子之间传言,”蛇泡“是被蛇的舌头舔过了,沾过了蛇的涎水,所以有毒,是绝对不能吃的。
现在查资料,才知道”蛇泡“也叫”蛇莓“,真的是有轻微的毒性。
看来,一代一代小孩子传下来的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栽田泡,就是无数农村孩子温馨的旧梦,带刺又甜蜜。
我的同学戏谑地跟我说,快回来,五一还赶得上摘泡吃!
我说,回不去啊!
终于,有一天,我的故乡,也变成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