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不可平（四）

陈岚看着孟奇头也不回匆匆推门出去，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孟奇走出去，影子在咖啡馆的座椅上快速划过。

这时，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正是孟奇点的“青青子衿”。

陈岚看着那客外形每次都不一样的点心，心里有一点恍惚，心里默默念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从玻璃门斜照进来的阳光，虽然已经不刺眼，但是还是让陈岚有些恍惚。

陈岚有些困惑，下一句到底是“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还是“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也许，在所有故事的开头，都已经写好故事的结局吧？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十年前，陈岚没想到在这个城市的高中同学组织的聚会上遇到孟奇。

大学毕业后，陈岚也辗转呆过两个城市，谈了两场不痛不痒的恋爱，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到这座既古老又年轻的城市，她暗暗在心里下决心，既然到哪都一样，何不来一个自己更喜欢的地方？

1998年的7月，陈岚发现自己考砸了，从此，她就消失在所有高中同学的联络网中，除了领录取证书时，仅有几个同学知道她考到哪，其他人对她一无所知。

陈岚觉得自己其实是没有高中同学的。和前一个高中的同学，没有一起经历高三的悬梁刺股，没有过同患难的经历，感情不深厚，和后一个高中的同学，又没有一起经历高一的无忧无虑，没有过共成长的经历 ，感情也不深厚，所以考得不好，正好就不联系任何人了。

没想到，大学毕业辗转到了这个伟大的城市，人多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网也密集起来。

陈岚到B城不到半年，就有同城的高中同学打电话联系到她，让她十分惊诧现代信息传播的通达。

再三拗不过同学的热情，陈岚在他们第三次邀约后，终于咬咬牙同意参加他们的同学会。

没想到，几年不见，再见到只同过一年学的这些同学，彼此竟然熟稔热络，全无芥蒂，似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从来都没有改变。

同学的热情，让陈岚有些感动，又很无措，深深觉得自己还是浅薄了，原来有些事情，想得多并不一定都是对的。

陈岚已经记不清很多同学当年的模样，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大家七嘴八舌迅速就能拼出谁谁谁当年的样子，是怎样上课睡觉、晚上熬油、考试作弊、考砸痛哭的。

在酒桌上，同学们不止一次红了眼圈，哽咽着说，干了，大家再次在B城遇到，不容易，为了这个不容易，干了！

人生四大喜事，他乡遇故知！

在B城的这大半年，陈岚体会到了比上大学和刚毕业还要更深沉的寂寞。

这个城市太大了，大到串个门都像出差，所以大家都不串门，下了班，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回到自己的出租房。

陈岚是回到出租房的。

虽然，同事大姐积极地给陈岚介绍了年貌相当的男孩子，彼此相处也还不温不火，但是，这个城市的恋爱，如果不是住在一起，那便是异地恋。

一多半的时间，陈岚是孤单的，没有机会放纵一回，所以当同学们起哄喝酒时，陈岚几乎来者不拒。

孟奇就坐在陈岚的旁边。

好几次，他犹豫着要拦着陈岚，要她不要喝了，几个同学起哄说，孟奇，你都有老婆啦！陈岚同学由我们看护！

陈岚看着孟奇，半开玩笑地问他，你结婚怎么这么早？都不等等我们这些同学！

陈岚觉得孟奇的眼睛里有一小团火苗，幽幽明明的，在听到陈岚地问话后，火苗灭了下去，他抿了一大口手中的啤酒，喝得太急，急促地咳起来。

同学们都笑起来，起哄要孟奇买单，结婚要请喝酒的！

酒酣耳热，大家聊起高中分开后的生活，有的同学也考上大学了，没考上大学的有的入伍，有的出去打工，兜兜转转，又到B城相会了。

孟奇问陈岚，你是不是考上X大了？

陈岚说是。

孟奇说，那我们给你写信，怎么都不回呢？

陈岚默然，轻轻地回答，可能是当时学习太忙吧！请你们原谅！

陈岚记得，那顿饭真的是孟奇买的单。

本来说好的AA制，乘着大家都还清醒，陈岚从包里掏出钱要给邀请她来的同学，同学说不用了，孟奇请客。

第二次同学们再聚的时候，陈岚一定要把钱给孟奇，孟奇看着陈岚说，就当给我一次请你吃饭的机会！孟奇的眼睛很亮，陈岚再也不好意思把钱掏出来。

洒进咖啡馆的落日余晖渐渐隐去，陈岚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不早，女儿应该已经自己回家写作业，她招手叫来服务生，把“青青子衿”打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女儿妞妞最喜欢这种酸中带甜的小甜品，打包带给她吃，她一定很开心。

也许，世间所有的情意，随着时间的流逝，要么消磨殆尽，要么反目成仇，唯有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情，是永远无法割断的吧？

想起妞妞软嫩的脸蛋，陈岚轻轻吁了一口气，觉得胃里也慢慢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