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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偶然起了思乡之情,写了些关于华县的童年回忆,一不小心就沉浸在美好的自然风光里无法自拔,却也勾起了不少乡亲同学的共鸣,于是大家聊起了华县。不知不觉就聊了好几个小时,以至于聊到最后大家竟然感慨我为什么没有一句提到华县那独具特色的小吃文化?说道这里,我才猛然想起来,像我这样一个常常自诩为“吃货”的人,号称吃遍五大洲的天下美食,竟然在梦中常常想起,最怀念的吃食,是华县过年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花馍和天天都要在铁中校门买的早点吊炉火烧夹油条。
铁中校门 刘焕民摄
就是这些童年最为习以为常的东西,竟然在离开华县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品尝到同样香醇的味道了。华县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由于历史原因,这个较为封闭的关中小城随着铁路通车,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从一个两千多年前的诸侯国古都,一下子成了充斥着各类工厂大院的工业城市。特别是铁一局、交二局等大型工程企业的到来,让这个原本只讲陕西话,吃关中菜的封闭小城,变成了满街可以听到河南话、河北话、甘肃话、山东话、东北话、上海话、云南话、四川话等等各种方言混杂的地方。因而河南的胡辣汤、河北的棒子碴粥、甘肃的拉面、山东的烧鸡、东北的酸菜、上海的云吞面、云贵的腊肉熏肠、四川的火锅加上本地原有凉皮、醪糟、肉夹馍、羊肉泡馍等等的各种美食,只是一瞬间就在这里和谐共存了下来,而且是水乳交融一般的和谐,就如千百年来,他们就一直存在于这里一样。
由于这些大型工程单位的人员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而且工程又是分散在全国各地,因而这些人想吃一口可口的家乡菜肴,就不可能指望食堂的大师傅能满足自己舌头的要求。这也逼着工程单位的各家家属,都练就了一身烧自己家乡菜的绝活儿。我们小的时候,最爱去别人家蹭饭吃,感觉谁家都比自己老妈做得有味道。因为中华大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各种美食,你总能在某个小伙伴或者自己老爸同事的家里有幸品尝到。虽然不是馆子里的大菜,但那是家的味道,是任何米其林星级餐厅都比不了的。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慢慢的,在华县就汇聚了好几条小吃街。我最为熟识的,就是华县城灯塔到新华书店这一段的小吃街和华县铁中门口小吃街这两处了。
华县铁中基本上是铁一局家属区和工业区的核心地带了,而且是门前的大路是去铁一局医院的必经之路,不在这种地方发展商业那就没有天理,于是自然而然的在路边搭建起各种简易门面的小摊,和只有五六张桌子的小吃店就成片成片的发展起来了。尤其是对上学的孩子们而言,绝大部分父母都是双职工,哪里有时间做早饭,在小吃街“过早”那几乎就是唯一的选择。街上最受欢迎的,就是我喜欢的“吊炉火烧夹油条”,所谓“火烧”就是烙饼的一种,也叫“烧饼”。是用泥制的炉子在下面点上炭火,把发面的烙饼贴在炉膛顶上的内壁,用文火烤熟的一种烹饪方式。据说这吊炉火烧是河南的,也有人说是山东的,但是我工作之后,几乎跑遍了河南和山东,也没见到同样的做饭方式,反而是新疆的馕,制作方法和吊炉火烧有点儿相似。但是说起来,馕可没有吊炉火烧那么好吃。因为馕是实心的,而且很硬,而我们的火烧是空心的,中间有的抹了盐,有的加了糖,外面撒了芝麻,被炉火烤得外焦里嫩,蓬蓬松松,一口下去,热气从饼里径直喷进嘴里,那香味,让口水忍不住在嘴里四溢开来。如果再给中间夹上焦黄酥脆的油条,让熟油的香味渗入饼里,那可就是天生的绝配了。而油条酥嫩的口感,更是和火烧相得益彰。这时候,离上学还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喊老板再来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那时候,可不像现在的早餐店都是卖豆浆粉冲水的廉价货色,全是大清早店家起来自己烧的新鲜现磨豆浆。熬豆浆的香气,任何食客想要抵御一下,都是很难的,更何况我们还嘴里嚼着已经吸干了口水的烧饼夹油条,只要不是马上迟到,这一大碗香气扑鼻的鲜豆浆,一定是今天早餐完美收官的不二之选。之后,小朋友们就可以打着饱嗝,蹦跳着去上学了。铁中门口的豆腐脑,那又是另外一种美食了,多年之前,还没听说过豆腐脑有甜咸之争,对豆腐脑就一个字的印象,香。华县人卖豆腐脑,都是用一个特大号的保温桶来盛的。雪白滑嫩的豆腐脑,在桶里的时候,完全就是一整块和田羊脂玉。老板卖豆腐脑的时候,则是用一个浅浅的大勺子,一层一层的从保温桶中舀出来盛到小碗里,然后再浇上一勺自己独家秘方的汤汁。这豆腐脑美味的奥妙,似乎就全在这汤汁里了。而街上五六家卖豆腐脑的小摊子,每家的汤汁都不同,有的浓,有的淡,有的发黄,有的发棕,虽然对我们小孩子来说,都是觉得好吃,但是还是忍不住在各家尝了个遍后,最终会停留在自己最喜欢的口味那里,基本上一吃就是一年不变。从豆腐的吃客来看,也很容易分辨周边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因为北方人吃豆腐脑,最爱加葱花,还有加香菜的。特别是那要加醋的,一定是正宗的山西人了。而南方人,则不会加那些东西。特别是我们的一位老师,每次看到他吃豆腐脑,都自己从兜里掏出个小纸包,撒些白砂糖进去,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上课时讲那种奇奇怪怪的口音,叫做上海话。街上还有一种当时比较奢侈的美食,就是卤猪蹄,我们家也只是偶尔才会买一个回来全家分着吃。不知道是因为比较贵太少能吃到所以特别印象深刻,还是味道特别好让人回味无穷的缘故,离开华县后的我再也没有吃到过如此美味的猪蹄。甚至是闻名全国的贵阳青岩猪脚、苏州万三猪蹄,都比不上华县小吃街上早餐猪蹄的味道。尤其是华县卤猪蹄猪蹄的皮和蹄筋,不知道厨师是用了什么样的制法,并不像南方的酱猪蹄那样都快把皮肉炖化了,里外都是一样的香甜。而是非常的劲道有弹性,同时还让卤料的味道能深入皮肉里,甚至到了筋骨里,一层一层的扒开吃下去,层层味道不同,层层香气满满。只有在大口咀嚼的时候,才能让香气完全充满口腔,把舌头包围。这时候,一定记得要对着隔壁忙着往吊炉上贴烧饼的老板喊道:“老板,来两个刚出炉的火烧,不要甜的。”
街上常见的美食还有杭州小笼包,虽然后来去了杭州才知道那其实不是杭州而是嵊州产的。也有兰州牛肉面,也是去了兰州才知道卖牛肉面的都是青海人。但是我们华县的花馍则是名副其实,那真的是华县的特产。只是华县花馍似乎并不属于“小吃”的范畴,而是华县本地人家家户户的“传统手艺”,是要到了年节之时村里面大姑娘小媳妇,大婶奶奶们秀才艺时才争相表现出来的技艺。一个个平平无奇的面团,在她们的巧手里,配上红枣、红豆、花椒,用女子手中平日最常用的梳子、剪刀一修饰,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或者抽象、或者写实的小刺猬、小青蛙、小老虎、花蝴蝶、胖金鱼、甚至是飞龙彩凤这样活灵活现的形象。
不用解释,大家也能猜出来,红枣用来做青蛙的眼睛,花椒是鱼眼,红豆就是其他各种动物的眼睛了。就是有了这些形状各异的眼睛,花馍才从死气沉沉的主食,变成了可以让人边品尝边欣赏的艺术食品。有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制作者受到了西式蛋糕的影响,我还见到有人用花馍的做法直接做了一个五层的西式婚礼蛋糕。华县的花馍,和我们食堂做的杠子馍,最大的区别是不放碱的,因此吃起来有一点酸酸的味道。但是这种馍馍可以在自然条件下保持很长时间不会坏掉。
我小的时候嘴刁,不爱吃酸的,有从农村来的朋友送些花馍,我都是宁可饿着也要偷偷丢掉不吃,家里大人还要骂我不知道这是当地的大礼,都是逢年过节或者婚礼上才能享受的美食,不懂得珍惜好东西。以至于后来很多年都不再给我吃花馍,直到考上大学要离开家之前的一天,因为别人家喜宴送了些来才偶尔吃了一次,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不知怎么的,就深深的触动了我的味蕾,直击到了心里深处去了。那一刻,我突然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啪啪的落了下来。自此之后,再有华县的亲戚朋友问我要不要从老家带点什么东西过来,我总是毫不迟疑的说:“带点花馍吧,最好不要街上卖的,要是农村人家里自己做的,老法子原味的那种。”
华县本地的美食,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尝的少,都是上了高中以后,和大学毕业之前每年寒暑假回家才偶尔有机会去县城美食街上吃过几次。主要原因是我们大院的孩子活动范围集中在给水队、汽车队、配件厂等几个大院之间,最远不过是到桥梁厂了。只有到了年纪稍大些,才敢三五成群的跑去灯塔和电影院附近吃小吃。酸汤馄饨、胡辣汤、炒凉粉、酸豆角包子、醪糟圆子汤、臊子面、肉夹馍、孜然夹馍、烤肉串、甚至是羊肉泡馍等等等等也都是到了高中以后才能自由享受的美味。现在回味起来,总觉得记忆没有那么深刻了,不禁砸吧砸吧嘴,感叹一句:“那时候,还是吃少了啊。”多年以后,由于工作的原因,总要不断的旅行,每到一处,都有意无意的去“走访”一下当地的名小吃,尤其是要去小吃街和夜市尝尝。只是可惜的是,不论是北京的王府井、簋街,天津的南市、和平路,还是上海的城隍庙、云南南路,亦或是南京的夫子庙,成都的锦里,武汉的江汉路这些号称荟萃“天下美食”的地方,都再也品尝不到那华县小街上曾经聚集过的来自中华大地天南海北的人们所带来的各自最为纯正的家乡美食的味道。如今我已漂泊多年,再吃汉堡和三明治只觉如同嚼蜡,所以开始自己做饭,终于才理解了华县各式美味如此香醇的背后,是那些沿着铁路和公路线奔波四方的北京人、上海人、山东人、云南人、浙江人浓浓的思乡之情,是那些接受这些“外乡人”来自己家共同生活的淳朴华县老乡的热情好客之心。
每当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就不禁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头发梳得干净利落的中年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倒进热气腾腾的豆浆碗,咂了砸嘴,操着浓重的口音赞了一句:“侬这豆浆味道老好拉”。老板憨厚的一笑,答道:“嘹咋咧”。我在旁边看着这南腔北调的对话不觉笑出声来,却见那中年人突然转头看着我一脸严肃地说:“今天第一节就是我的课,你还不快去上学!”
作者简介:大庆,1976年生于华县,属龙。父母都是铁一局的双职工,从小就和厂区的孩子一样是“翻墙头”了解院里院外的世界的。从华县铁中毕业后,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学读书,获得了硕士学位。毕业后由于工作原因,游历了海外很多国家。还在加拿大做过记者,深入观察了海外华人的人情冷暖。爱好写诗词,尤其擅长古体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