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房土炕土坷垃

土房土炕土坷垃,养育和温暖了几代河套人。

  这几年下乡采访,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即农民的收入是逐年增加,但盖砖房的人却越来越少了。许多人家院墙是砖的,羊圈是砖的,唯有自己住的土房修修补补,舍不得翻盖。建丰农场的一位农民指着他的180多平方米的两套砖房对我说,原打算自己住一套给儿子留一套,现在,不仅儿子进城打工要在城里买房,连自己都不住了,老两口住在小南房,生个小火炉,暖暖和和,悠闲自得。“花了五六万块钱盖起的房成了摆设。”

  农民是最讲实惠的,因为他的钱来之不易。但细想起来,土房确有土房的好处。

  首先,土房子冬暖夏凉,二尺厚的土墙,还有近一尺厚的压着麦草的房顶,形成了得天独厚的保温隔热环境,这是砖房不能比拟的。其次,土房有节能环保的功效,省电省煤自不必说,最终是回归到土里面去,而砖房则是留给地球的垃圾。

  土房所以保温,因为他有盘土炕。农民说:家暖一盘炕。很有些道理。早些年人民公社时代,有的农户买不起煤,冬天就靠土炕取暖。吃过晚饭,大锅里头煮一锅蔓菁萝卜(喂猪的),猪食煮熟了,炕也烧热了,睡下去“烫得虎皮虎皮”,倒也舒坦。幼时,我们村有位民勤老汉,他那火炕就烧得特有技术。他一个人,不喂猪,就用队里场面的烂麦枳子烧,炕上铺着自编的枳机席子。我常去听他讲拉骆驼的故事,听得晚了,就盖着他的烂大皮袄睡得和小猪儿子一般。

  后来生活好转,家家生上了小火炉,又有了“围炉夜话”一景。特别是杀了猪的这段日子,猪肉烩酸菜吃罢,男人们围着炉子谈天说地,女人们凑着油灯飞针走线,火炉上坐着一壶“嘶嘶”响的砖茶,炉膛里烧着娃娃的山药蛋,那真是一幅最具特色的乡土画。偶尔来了客人,小火炉上便会多了一个小铜酒壶,里面温着河套烧酒,土房里凭空增加许多的诗意。所以,后来我看了一首唐诗写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一直认为那诗人必定是来过河套乡村的。

  前年冬天,我和杭后宣传部一位记者在一个叫黄家滩的村里采访,晚上就住在了社长家的小土炕上。这土炕非彼土炕,炕沿上镶着花瓷砖,炕上铺着花地毯,跌倒头铺开身子,一觉睡到阳婆上来丈二高,那个舒服,在宾馆里也难找。那记者对我说他有失眠的毛病,但一睡土炕便没有了。

  土炕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烧上两三年后,用坷垃垒的炕梁烧酥了,炕洞里的烟灰也积满了,农家把它拆掉再拉到地里头,是极好的有机肥,施炕洞肥长出来的庄禾,那才是绿色食品啊!

  别看土房土炕是土到一家去了,但那都是河套农民千百年来劳动的结晶,是充满了土智慧的杰作,土房土炕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土工匠。以至外地人看到河套人用歪歪斜斜的土坷垃加上和了柴草的大泥盖起的一座又一座的房子时,以为奇迹,叹为观止。在河套农村的青壮劳力里面,十有二三都会垒墙盘炕,一些手艺精的往往在当地被尊为“建筑大师”。我的老岳父便是我们那一带的土房建筑师,他不识字,但却会用数学的“勾股弦”定理计算角度,这也常让人感到惊奇。

  最早的土房是土根基,叫“就地安锅”;后来发展到石头根基,放几层“过河砖”,垒个砖檐,砌个砖码头,叫“穿靴戴帽”;再往后,就变成“一砖到顶”了。

河套农民对土房和砖房有独到的见解。他们认为,乡下人在不是十分富裕的情况下,住个“穿靴戴帽”的土房最适用。因为住土房,生个小火炉,一冬天一吨炭够了,而住砖房得烧三四吨炭还受冻啊。所以,许多有条件盖起砖房的农民,把旧房子从里到外改造装修,外面粉刷一新,里面刮腻子,铺地砖,厨房镶瓷砖,也还干净舒适。既改善了生活环境,又省下了钱,那光景,依然一派蓬勃向上的样子。

  农民说,现如今,儿女都一窝蜂似的到城里买房,省下钱,帮他们吧。

  我们不能断定农民的消费观念是对还是错,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住土房不见得就等于贫困,住砖房不见得就标志着富裕。提高农民的生活质量,关键在于提高内在的东西,而不是其外表。  (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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