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要一个人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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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母子一场是生命中最深的缘分，深情在渐行渐远中趋于真实。今后无数个日子，他会无数次离开我去远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我的视线，走向生活，走向未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文 | 谨方

这个暑假，16岁的儿子要独行。他说，他要去千里之外的湘西地区看山、看水、看世界。

我想说，儿子，让我陪着你好吗，像以往那样。可他眼睛里有一种坚持叫拒绝。

他拒绝我的陪伴，他甚至拒绝我为他准备远行的用品。雨伞、创口贴、药品、蚊香……当我将这些他可能忽略的小东西打成一个包交给他时，他很有礼貌地笑笑说，已经准备好了。他的行李包很简单，一个双肩包，侧面放一只水杯。

出发前的那个早晨天气下着大雨，我想开车送他到车站，可他坚决地摆摆手，他说坐公交车挺方便的。分别时，我想再说些叮咛的话，可已经多余了。他低下头，环住手臂拥抱我，我知道他只是在履行一种仪式，他决定一个人走，他渴望一种自由。

透过玻璃窗，我就这样看着他走出家门，走出我的视线，消失在茫茫雨雾中。雨丝密密麻麻纠缠着我心，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

儿行千里母担忧，可不管发生什么，我只能放手让他走啊……

还是那个每日早晨站在床沿上让我给他穿衣服的小婴儿吗？白白胖胖的小脸、白白胖胖的身体贴着我的胸口，我整个儿将这个小人儿搂在怀中亲了又亲，他格格地笑着，忽然间他打个喷嚏，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紧紧抱着我的脖子撇着小嘴哭了。

那时，他一刻都离不开我。

还是那个临睡前，缠着让我给他讲故事的小家伙吗？那时小家伙还不认识字，“小红帽是不是被狼外婆吃了？狐狸是不是把快乐泉的水都喝光了？美人鱼和王子结婚了吗？……小家伙着急的不得了，他不断地讨好我，给我拿水杯，找书，放靠枕。他听我讲故事，听着听着就在我的臂弯里睡着了。

那时，他是多么依恋我。

还是那个牵着我的手周游世界的小男孩吗？每次出发前，我都会在他的上衣袋里放上一张纸条，上面写上姓名、住址、父母联系方式。我的大手，握着他的小手，我们走过高原、大海、草原、沙漠，我拉着他手走过春夏秋冬，我甚至认为我们会一直牵手走过人生四季。

还是那个渴望快点长大的少年吗？经常踩个小凳子和我不断地比高，在镜子里仔细端详自己是不是长出了胡子？手臂上是不是长出了肉疙瘩。小小少年渴望快快长大，向爸爸一样强壮结实。儿子崇拜梅西、乔丹，把他们看做自己的偶像。

忽然在某个清晨，小小少年就长大了，他开始拒绝我了。当我像从前一样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头时，他总是躲闪着我，皱着眉不好意思地说，妈，不要这样了，我已经长大了。

儿子确实长大了，像老家菜园里的黄瓜苗，见风得风，见雨得雨。个子串到一米八，唇边长出了绒毛，像两抹水墨画，他的声音变粗了，他开始在意男女之间的感情了。

有一次，我们在一起聊到法国总统马克龙和大他26岁的妻子时，他觉得不可思议。我说，就是咱俩这样的年龄，你16岁，我42岁，你是我的学生，然后暗恋上了我，后来你娶了我。他盯了我好一会儿，随后捂住胸口做呕吐状，god save me!老妈，饶了我吧！

思绪如雨丝般纠缠、惆怅，绵长不断。

眼前，儿子远行了，从这个暑假开始，他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他希望自己一个人走，脱离开母亲的束缚，他是这样地喜悦，我却是如此地惆怅。

总要一个人远行，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他能应对旅途中的突发事情吗？他能照顾好自己的吃喝拉撒吗？他会妥善应对南方40度的高温吗？我的每一条告诫他能记在心上吗？

可他长大了，我无法对抗他的独立和坚持。忽然间想起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的一首小诗：

你的孩子其实并不属于你，
他们是生命之火的儿女；
他们通过你来到人世，

却不是你的化身。

台湾著名学者龙应台说，强烈的母爱不是对孩子恒久的占有，而是一场得体的退出。我懂得。

所谓母子一场是生命中最深的缘分，深情在渐行渐远中趋于真实。今后无数个日子，他会无数次离开我去远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我的视线，走向生活，走向未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这是我所不舍的，又是我所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