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爷‖文/禾顷

七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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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爷人称七七，说是排行老七又生在七月，故称七七。

七爷爷是个算命先生，小时候害了病，导致双目失明。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村里路过一个老命相师，收了他做徒，教他天支地干，六十甲子顺数倒算此一类。

七爷爷也不是学成后就给人相命卜卦的。他的少、青、壮年见证了那段动荡且黑暗的历史。不止是他，所有的人，能活下来已然不易。七爷爷靠着一双手摸索着做出来小板凳，小椅子，小竹篮换取生活所用。即使是这样，还是会被带着红袖章的人追赶，甚至被抓，被关。

光明降临之后，村里人谁家有红白喜事就去找七爷爷择个日子，谁家要建新房了就找七爷爷定个方位。慢慢的，来找七爷爷的人越来越多，问卦的种类也多了起来。一久四乡八里的人就都知道了某个村子有个算卦的瞎子叫七七。

尚算年轻时，七爷爷去集市与人算卦是自己拄着一根棍子，摸索着走十几里小路去的。往后，父辈们轮流带着去，再往后是我们轮流带着去。

2

七爷爷算卦与我所以为的算卦不太相同。

有一妇人问他“儿子谈了个女孩，我不太满意，她不愿走，儿子又中意得紧，先生你看如何？”七爷爷掐了半晌手指，沉吟片刻，说“恭喜你了大妹子，你家小子找了个能一起挑担子的女人哩！”那妇人有些茫然“先生这话怎么说？”七爷爷说“你家小子肩上有百斤重担，他找的这个妇人能分走他一半，还不要恭喜你啊！”那妇人听了高高兴兴的走了。

彼时我尚小，不懂其意。现今看来，夫妻重在彼此分担，为人父母者多疼爱自己的孩子，若有人为其减少苦累岂不乐哉？

另有一人来问家宅，末了问七爷爷“家中有一姑娘，眼看初中毕业了，她想读书，家里也不太宽裕，还读不读？”七爷爷有些生气，轻斥那人“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你瞧瞧这街上的汽车，家里的电饭锅、电冰箱，医院看病用的机器，天上的飞机，哪个不是读书的人造出来的？不读书哪里造得出这么好的东西？”那人挨了一顿斥，悻悻的走了。那姑娘最后能否继续读书我已无从得知。

3

每年春节的几天七爷爷都不出街的，待过了初十后会选个好日子作为新一年第一个出街的日子。但是有时候从初十到元宵后可能都没有十分合适的日子，但为了不让那些算卦的人大过年的还要走几十里路到家里找，七爷爷会选一个折中些的日子出街，一路仔细。

那年我带七爷爷出街，路过一个小山坳，七爷爷被一块石头拌了一下，险些摔跤。那截路满是从泥土里露出来的小石子，除常有人走动的一条小因为道石子已经被磨平，两旁少有摩擦的石子多年在雨水的冲刷下如同利牙一般，摔在那上面可不是轻轻擦破一点皮就可以了事的。好在七爷爷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才免于摔到在地。

我跟七爷爷相互询问了一下，彼此无碍后继续上路。七爷爷却念叨着:“好，好，好！”我不解，问他为什么我们俩差点都摔跤了，还说好？七爷爷笑了笑说:“傻丫头，出门前我就看过了，今天不宜出门，出门必定会发生些不太好的事，现在我们只是差点摔跤，就破了劫，你说好不好？”我茫然的点点头，一想七爷爷看不见便哦了一声便没继续这个话题了。

此后经年，我时常想起七爷爷所说的那一番说辞。人生在世磨难在所难免，遇上了也不必抱怨和愤慨，你怎知今天所遇的小小苦难不是为挡日后的大劫?

4

那年，村干部来家里说政府有补贴给残疾人，让家里人填张表就可以了。七爷爷拒绝了，说是条件好了，不劳烦政府了。

那人也不强求，转而跟七爷爷说:“七叔，你身体这么好，怕是要活一百岁哟！”

七爷爷一边听着山歌一边摸索着做着什么小玩意儿说:“我倒是想噢，这个世道这么好。可以读书学识，可以工作赚钱，想吃什么买就可以了。出门有车有飞机，煮饭有电饭锅有电磁炉，有电视机，还有会说话的手表。”说着还停下手中的活，从右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他的电子表按了一下，传来清脆的女声报时“现在时间，下午XX时XX分”“看不到，听听这个美好的世道也是好的。”

可是，七爷爷没能如愿的好好活着听听这个美好的世界，他终于还是离开了。

几年后，在公交车上看到CCTV一个公益广告，那是一个呼吁关爱盲人的广告，结束时屏幕写着:如果你身边也有这样的人，请记得，把这个世界讲给他听！

我在公交车上哭得像个二傻子。

以前我不懂得怎么去讲这个世界，等我知道怎么讲述这个世界的美好的时候，那个需要我讲给他听的人，早已不在！

前两年，大伯把以前的房子拆了重建。我回去看过那个房子，丝毫没有了过去的样子，七爷爷生前的东西也基本都没了。

家里再也没有七爷爷用双手摸索着做出来的简易的木质碗柜，木质的大锅盖，单人沙发，小椅子，小板凳。甚至连那个在他生前我一直开玩笑说要他留给我用的小铁锤也不见了踪影。

再也没人喊:“妹妹，帮我看看我的改锥在哪里？”

“妹妹，把墨斗拿来给我弹根线。”

“妹妹，看看这个木板我锯歪了没有？”

再没人对我说:“妹妹，菜刀我今天才磨过，今天我切菜，你烧火。”

“妹妹，你用这把刀，又轻又薄，别的太重，你不好用的。”

“妹妹，瓜子，是生的，香的上火，你容易犯病。”

七爷爷离开后的头几年里，我时常梦见他。

梦见他说脚好痛，我安慰着他，脚痛要慢慢养的，别着急。

梦见他说风灌进来了，关关门。

梦见他说口渴了，想喝水。

梦见很多很多。但是这两年我已鲜少梦见他了，即使梦也只是模糊的影像，并不真切。

最后一次很真实的梦见他大概是两年前了。

梦见他平和又慈祥的站在我的床边“看”着我(七爷爷是盲人，在以往的梦里从来没有过他“看”着我的经历，但那次真的像是他能看见一般)，只是默默的“看”着，我不知怎的在梦里也意识到他已经离开，正想开口跟他说什么却突然间就醒了。

醒后回想起梦境，悲恸之情扑面而来，泪水无声的奔流。

曾经不止一人说过“你性格变化好大，再不像小时候那样苦大仇深，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们多以为是因为生过一场病，历经过生死才如此豁然。他们怎知，那病算不得什么大病，性格变化也不过是有人身体力行的潜移默化。

有的人即使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依旧处处污浊不堪，事事不平。可七爷爷却说世间不止有不堪和不平，还有更多的美好。

七爷爷总说:“接受世界的不好，才能好好的活着看尽世间更多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