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怀旧是感念的一种方式
怀旧是条河,奔流的是感念。怀旧是门修复的技艺,日渐美好的是眼下。
怀旧是感念的一种方式
张亚凌
一直喜欢怀旧,自然从来不会将这种心理活动与衰老联系在一起。只有心思重的小孩往前跑时才会偶然回头瞥一眼,担心跑得太快而掉了什么东西,性情大大咧咧的孩子才不愿意回头看呢。我心里一直住着个小孩,她老担心我为了赶超别人跑得太快而丢了啥。有些丢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每次回头看,总有含笑疼溺的目光,给我调整着方向并注入力量。
在记忆最深处,向我招手的是小学时的行老师,我一二年级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我们喊她“行老师”,别的老师叫她“玉琴”“冰琴”还是“雪琴”,我已记不大清楚了,只清晰地记得最后一个字是“qin”的发音。后来认识了更多的字,也明白了更多道理,我便坚定地认为是此“琴”非彼“勤”——“琴”看起来更洋气,更配得上我的行老师。至于“玉” “冰”“雪”,哪个字都行,都雅静美好得跟我的行老师很贴近。
行老师喜欢给我们洗脸梳头,一洗一梳,娃娃们就变得干净而好看。现在想来,行老师应该是没有办法,将收拾干净我们当作她工作的一部分吧。那时大部分娃娃都穿着破裤子烂袄,大人们都忙着跟着铃声出工,才无暇理会娃娃们吃饱没,穿戴整齐没,只管手底下利索地将他们打发出门就是了。有些娃娃干脆一起床不洗不梳跑到学校径直去找行老师。
行老师大约是我小学老师中最没脾气,也最不像老师的老师,也是我小学记忆里最亮的光斑。
虽说中学老师比小学老师严厉多了,可我该多幸运,教过我的老师,每一位都挺立在我的记忆里,根深叶茂。
语文李文波老师,面对我作文里的胡乱引用表现得极为宽容,总是一脸含蓄的笑。也总是说,没事,爱看书总归是好的,用错比不用或没啥可用好点。记忆里面对学生的错误,如此宽容的老师仅此一位。
物理田爱花老师,34年前坚信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对物理极差的我们几个,会一个问题反复讲变着思路讲。我总想,问题如果是食物,田老师一定会煮着蒸着熬着泡着油炸着,用尽所有法子处理成孩子们能消化的。我们之所以学习不至于太差,真不知是问题都不好意思地心变软了臣服于我们,还是我们感激于老师的良苦用心而心智猛开,亦或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施了魔法?不放弃,竭尽所能,这是田老师让我明白的老师的职责……
每每想起走出小县城之前的老师们,都是幸运与感动。我能达到什么程度有我自身的局限,可遇到的都是可以影响我一生的良师。恰好我后来的职业也是老师,我的老师们让我看到了好老师的模样,今天的我之所以不是个太糟糕的老师,是他们给了我一条轨迹,一个方向,并看守着我,怎敢懈怠?
99年我调进县城学校,房东阿姨是我亲密接触的第一个城里人。高家巷九号的房子一住就是七年。十多年后得今天,我跟房东阿姨像亲戚般来往。她在街道打扫过卫生,后来还倒卖过蔬菜,那么忙,还见缝插针帮我照顾孩子,经常做好了吃食送给忙忙碌碌的我。她让我最直接地感受到了小城的温暖,也因了她,我对“小市民”这种表述敏感到不舒服。
那街角曾有个卖菜的大婶,也值得我感念。记忆里她每次见我,都喊“女子”,这一声叫喊过来,我立马年轻了很多。
她总有好听的话说给我:
“精神得很,看着就攒劲。”
“打眼一看就是能干成事的人。”
“人跟人都讲究缘分,婶越看你越喜欢。”
“……”
到大婶那里买菜就像进我的私人加油站,大婶的话总能让我脚底生风,越发利索,卯足劲要过好当下活好自己。还记得有次我心疼她风雨无阻地出摊,穿着雨衣卖菜过于辛苦。她大手一挥抹去雨滴:雨大就当冲澡,咱农民还敢弹嫌苦?就知道自行车蹬了才能跑起来,活干了日子才能挪前去。
卖菜的大婶给我展示了乐观的具体形样,想起她,我总会很快抖落不小心沾染上的消极,看到日子的美好。
多年前有个配钥匙的小师傅,在我单元门的锁孔里处理了一会儿,说好了,不要换新锁,浪费钱。离开时还没收一分钱。十多年前小区的门卫是一对老夫妇,婶子让六十多岁的叔端着一盆蒸饺上到我住的七楼,送给我的孩子吃,仅仅听说我忙得没时间做给孩子。
还有很多人很多事,总在我的记忆里热热闹闹像花开。怀旧时宛如置身于花丛中,香气馥郁,回过神来便又是一个神清气爽笃定从容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