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 222 秦王跪张禄——张禄机变保命
上次为您说到:张禄在通往后宫的长巷里面喊了一嗓子,说:“秦国未见有秦王,只不过有太后、穰侯而已。”此言一出,宦官们一拥而上,一家伙就把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掀翻在地。尽管正史方面没有详细记载这方面的内容,不过对于大逆不道者,这种场景十有八九是要发生的。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脸红了,这个人就是秦昭襄王!秦昭襄王这个时候已经在位三十六年了,不过实际上他只是当了人家的傀儡三十六年,或者说得客气一点,不是傀儡,那也最多是陪吃陪喝的,绝对不是吃主食的那一个,权利都在自己的老妈宣太后,也就是当年那个芈八子为首的“贵族党”手里。
秦昭襄王是个孝顺的人,在亲情和忍耐当中他选择了忍耐。不过这并不说明他不是一个男人,他也会感到生气,也会感到伤自尊,而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胆的家伙,居然当众把自己心里的隐痛说了出来。按照普通的逻辑,恼羞成怒的秦王就应该面红耳赤的命令 “把这个家伙砍了喂狗。”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秦昭襄王没有镇压这个家伙,反而制止了手下,亲自走上前来,略带歉意的说:“张先生,寡人应当早就亲自向您请教,只是去年遇上西边义渠的事情,事态紧急,我早晚得向太后请示,现如今已平定义渠,方显无事。我请以宾主之礼与您相见!”张禄从地上爬起来抖抖身上的灰尘,不亢不卑地说:“不敢当,不敢当!”这一下,旁边的宦官们算是开了眼了,先是看了张禄这家伙的勇猛表演,然后又看到了秦王的宽容大度。这一切来得太快,转的太猛,这些宦官们几乎没拧过神来,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肃然起敬,改换脸上的颜色了。
秦王把张禄带到宫里,以宾主之礼接见张禄,周围人见者无不变色,大家都有预感,今天可能有事情要发生,而且很可能是大事。秦王喝退了左右的宦官,离宫里大殿之上,仅仅剩下了主宾二人,这个时候,张禄的脑子在飞快的转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呢?应该怎样开始呢?这是一次费尽心机得来的机会,甘愿冒着杀头的危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他心里很明白:如果要离间别人母子之间的感情,破坏别人舅舅和外甥之间的关系,那是非同儿戏,一句话说错,他张禄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还没等他想明白,秦王突然做了一个意外的举动,这个举动只有在没人的时候秦王才会做的。
秦王突然之间直挺挺地给张禄“扑通”一声跪下了!这一下算是把张禄给吓傻了,虽然他早有准备,但怎么想也没有想到,现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的主人居然跪在了自己的面前。眼花了吗?头晕了吗?穿越了吗?张禄知道,自己没眼花,但是他心慌!同时他也看出秦王比自己憋的还难受。
大殿之上,突然沉默了,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的让人害怕。张禄沉默了那么多年,对于复仇他已经胸有成竹了,而秦王呢,他应该比眼前的张禄更痛苦。秦国有四贵,都是宣太后的人,弟弟魏冉封为穰侯、二弟芈戎封为华阳君、公子悝(kuī)封为泾阳君、公子市封为高陵君。这四个人分享了秦国的权利、财富、地位几乎所有一切,号称“秦国四贵”,四贵专政,很有把国君架空的趋势。现在的秦国国君,除了是个称号以外,啥都不是。
秦昭襄王有时候觉得自己都算不上是个男人,这日子过得太憋屈了。年近六十的秦王没什么比较远大的理想,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雄起一把,证明自己是个爷们儿,而且是纯的。所以秦王认定了眼前这位张禄先生,就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如果可以飞翔的话,他就是自己的翅膀。
在秦王的对面,表面上依然镇定的张禄,心里也有类似的想法,假设不能把握这次机会,自己后半生可能剩下的只有叹气和后悔了。只不过这一切来得太意外了,秦王突然一跪,让张禄完全失去了预算,原本准备好的语言,立刻被打乱了。沉默了一阵,秦王先开口了,趁这个空隙,张禄终于有机会让脑子顺起来,重新组织一下语言。秦王直勾勾的看着张禄,说:“先生,教我!”这个时候张禄的语言一时半会儿没编排好,只是含含浑浑地应了一句:“唯唯。”秦王以为自己说的太含糊了,张禄没有听仔细,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听说,先生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请先生指教!”
在我们的印象当中,一般情况下,领导说话都是不重复的,越是重要的领导,说话就越简单,下属听不清楚,那是下属的问题。从来没听过哪个员工对领导要求:“老板您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呗!”也就是说现在秦王肯把自己说过的话重复第二次,那已经是在示弱了。秦王示弱也不行,张禄先生还懵着呢,他非常清楚秦王想说什么,再说什么,只是没想好怎么答,于是又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诺……诺。”
张禄先生,含糊一下不要紧,一个成语“唯唯诺诺”就诞生了。在名词解释里,“唯唯”是下级对上级说话的态度,应承的语气,“诺诺”是上级和长辈对下级应承或是保护的一种语气。第一次张禄答“唯唯”,那是自己是下级,秦王是上级。第二次秦王重复了,是秦王在示弱,张禄的回答就变成了“诺诺”,变成了居高临下了,中国语言之美由此可见一斑。“唯唯诺诺”发展到后世就变成了一些小人对权贵百依百顺、屈从侍奉的小人样子!
好吧,张禄先生在那发明成语呢,秦王却迷惑了,心说,这哥们儿今儿怎么啦?是不是走神了?我的口齿有那么不清楚吗?于是秦王又说了第三次:“请先生直言赐教!”很显然,张禄先生,人在这儿呢,但灵魂看起来已经出窍了,没和身体在一起,他仍然是哼了一句:“嗯嗯。”秦王显得非常失望,再一次拜请,不过这一次的拜请语气已经加重了:“难道先生不愿意指教寡人吗?难道先生觉得我不值得指教吗?”听了这话,张禄心里咯噔一下,啊呦…哪敢呢?借个肝给自己做胆都不敢调戏秦国的大王,千里迢迢的跑来又苦等了一年多,不就是为了见眼前这个人一面吗?再说了,这个秦昭襄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从前诱骗楚怀王、调戏蔺相如、威逼赵惠文王、前段时间又刚刚收拾了义渠国王,这个人绝对是狠角。现在能这么自降身份,低声下气的和张禄说话,可见他心里是多么的压抑。秦王的姿态已经摆得够低了,那么张禄,他准备好了吗?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论是太过紧张亦或是有意考验秦王的耐心,张禄的沉默,也该打住了。组织好语言以后,张禄终于开口说话了,作为一个出色的说客,一定要具备相当的专业知识和语言的技巧,首先你要保证自己说的话别人爱听,而且还得使用策略,这个过程不亚于打仗。
张禄,以前是范雎,曾经有两次灵活使用中国语言艺术的场面,这第三次,给秦王碰上了。第一次是在齐国,打动齐王,语言当然是出彩的;第二次范雎只用了一夜时间,就说动了秦国的使者王稽,让王稽兴高采烈屁颠儿、屁颠儿地把自己带回国。按理说这种事儿是要承担风险的,举荐不贤,按照秦国法律就要负连带责任,但王稽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除了他胆子大之外,范雎的语言艺术,也是可圈可点的。
这一回张禄要把中国语言的博大精深使在秦昭襄王的身上。他开口说:“大王,从前姜太公为文王出谋划策,灭了商朝,得了天下,比干同样是为纣王出谋划策,却被挖了心,这说明什么?信任、信任是非常重要的!大王你我不过一面之缘,我可不想做第二个比干!”秦王一听明白了,立刻说:“先生多虑了,我是诚心诚意向您请教,您说啥,我保证就信啥!”张禄接着说:“大王,我是个流浪至此的外臣,我今天对您讲了,明天就可能被人报复杀死。死不可怕,人之难免,三王五霸这些有本事的人最后都死了。我不是怕被人报复,我只是怕天下的贤人见我尽忠而死,从此闭嘴裹足,没人再来秦国效力了!”这一番话说的当头棒喝,又像晴天霹雳,一下子就说中了秦王内心深处。史料当中记载,张禄的原话是:“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闇惑(ān huò),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陷孤危。此臣之所恐也!”
成大事的人敢于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可以想象当张禄说这些话的时候,生和死就在秦王一念之间,如果秦王突然之间顶不住崩溃了,那就算是十个张禄也不够他出气的。很多年以后人们得出结论:这一次的高层对话,决定了秦国的命运;说得更大一些,也决定了中国的命运;以此类推,这一次算是决定了天下人的命运!但张禄却清楚的知道这一次谈话,首先决定的是自己的命运。所幸的是秦王顶住了,三十六年的压抑,让他很迫切的想知道眼前这位张先生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灵丹妙药?虽然他说话总是躲躲闪闪,但看起来只需要自己的一句承诺就能打开这个葫芦。
秦王依然没有站起来,到这个时候他还跪在张禄面前,说:“我秦国偏僻,寡人愚蠢无能,承蒙先生屈尊到这里,这是上天对我叨扰先生,来保存先王的宗庙。我能够向先生请教,也是因为上天宠幸先王,不抛弃他的遗孤。先生请不要动不动就说死,事情不论大小、上至太后、下至大臣,先生,你想说谁就说谁,不要有顾虑!”
这下好了,秦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禄如果再敢卖关子,估计真的就离死不远了。其实,张禄本来就不想死,他所做的只是给自己提前买保险而已,因为接下来的话题会很敏感,说到的是秦王的妈妈和舅舅。就算你张禄再厉害、你俩再投缘、再惺惺相惜,那别人也是铁打不动血源关系啊!所以不谨慎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一番铺垫,才能把话题带到正点上。
张禄一口一个自己要死了,反过来说,实际上就是给秦王戴高帽子。扣上高帽的秦王会让他死吗?这哥们还等着咸鱼大翻身,所以张禄做的这一次赌博是正确的,他用自己的语言艺术押对了宝。接下来,张禄也就是范雎,就要把自己那一条改变秦国命运乃至中国命运的计策,说出来了!
文案初校:雨滴
文案修订:榕榕树
音频剪辑:肥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