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段二爷 / 开普饭

（作者墨迹，发表纸媒，与本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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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段二爷

文/台双垣

曾在《我大爷的纹身》里说过，我大爷民国时即是的商人、又是帮会首领，于是他的徒弟、伙计、或者所谓“手下”，我便叫他们师兄了。

今儿聊段师兄。因为各位师兄在当年都是个人物儿，段师兄的“黑材料”便是我从其他师兄那儿挖来的。

段师兄何许人？老前门外江湖人称段二爷，祖籍山东济南府，大高个儿白净脸儿，仪表堂堂的大帅哥儿，据说乃是八大胡同姐妹们抢着倒贴的主儿。段二爷家里在前门大街有买卖归他大哥打理，他呢，少年时在老家读过教会学校，还学过武艺玩儿过手枪。来北京后对生意不感兴趣，便成天在前门大街大栅栏、珠市口虎坊桥一带“盘桓”，无非是喝酒听戏、泡澡堂子和逛琉璃厂。后来有大概两三年，市面儿上“某个领域”疯传出了位侠盗段二爷，说这位爷身怀绝技手段高超，是贼中的贼，他神出鬼没专门儿偷贼，偷不到就直接抢，因而“前门大栅栏商圈”街面上佛爷小偷出手之前多了道程序，先得看看远近几十米有没有段二爷。

先普及俩词儿，老北京管掏钱包的惯偷也叫佛爷或者小捋（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两个字）、管钱包也曾叫靴掖儿，大概是丝绸面儿布里子的小钱袋儿，折好了能掖在侧面靴桶儿里而得名。

三四十年代济南府虽说也是有名的北方先进城市，但毕竟还是比不得北平的繁华喧嚣灯红酒绿，段师兄当时年轻火旺自然是不可能老实家待着，身处老北京最热闹的所在只半年之内，他便人熟地熟到处都门儿清了。其间，他还结交了廊坊二条鸿麟祥珠宝店的掌柜我陈师兄。陈师兄懂做买卖还会点儿功夫，段师兄会点儿功夫还懂点儿洋文，俩人儿年纪不搭却脾气相投，关系很快走近——

您知道，廊坊头条、二条、大栅栏，中间由门框胡同贯穿。某一日，就在门框胡同过街楼儿下面路西一家小画像店门口，段师兄专注地隔着玻璃窗看里边的师傅画那种炭精粉相片，没几分钟竟被人偷了叶子（纸币），钱虽不多段师兄却很恼火。

从此，段师兄就生了逮小偷的念头，他反正无事可做，三个月没见不知下了什么功夫，后来他“上路”了。先是在鸿麟祥陈师兄的店里喝茶闲谈，有客人来他就出去溜达。瑞蚨祥、谦祥益、同仁堂、张一元，反正哪人稠他去哪。据段师兄自己说，第一次“得手”是在六必居。有个小偷掏了一妇人的钱，刚一回手便被段师兄顺势拿了，转头举到妇人眼前：“这位大嫂您掉钱了”，妇人接钱、道谢自不必说。那窃贼却是早已溜出门外，远远地站在公兴文具店后山墙那儿向这边睄着……，段师兄走出六必居点上一支烟，瞥了一眼那小偷之后便扬长而去，径自回到鸿麟祥喝茶。他没和陈师兄提及此事，但心里的得意想必是百转千廻，以至于聊天有些答非所问。

（作者墨迹，发表纸媒，与本文无关）

此后，类似的事情便经常发生，每月总会有个三五次。后来得知，一开始小偷们以为这是同道中的大哥，后来发现不是。而看身量儿、手段，小偷们又唯恐自己不是个儿。早就摸清了这位爷是鸿麟祥陈掌柜的至交，于是不敢造次，只好在干活时多长一只眼睛。终于有一天，一个叫六子的上门，这老六在煤市街开旅店的，南来北往认识人不少，大概也“吃”这横竖几条街的“过水面”，同时打遮掩行方便。

老六进得门来是极其恭敬地给陈掌柜请安，他明知道坐在桌旁的是段师兄，却不动声色只对陈掌柜说：

“哎呀呀陈掌柜，早想和您嘞近乎近乎，我们这小门小户的怕是高攀不得啊——”

“哦，笑谈笑谈，什么事这么客气呀您六爷？”陈掌柜应和着招呼老六坐。

老六没坐，还是满脸堆笑地说：“唉，这么回事，这不小店住的位南边来的客人，大买卖家儿，带了些个东西想请人给掌掌眼，要有看得上的呢，一顺便儿，拉和拉和。我这不，得请您陈掌柜这高人么不是？！”

还没等回应老六紧接着说：“对了，那什么，您有位好朋友段二爷不是么，今儿晚上一块咱们南口儿：丰泽园。”

“您认识段二爷？”

“没没，还不曾谋面，可很想结交您陈掌柜的好朋友——”

“得嘞，咱丰泽园，也一道看看您那位南边来的客人，见识见识好东西。”

就这么约定丰泽园饭庄子，山东菜，段二爷还挺高兴。其实呢，几路的人，是各怀心腹事。陈师兄只当是那所谓南边来的客人有什么瓷器翡翠老玩意儿，段二爷自然明白这里边有别的文章，不过呢，礼尚往来，见识见识无妨。

不成想，段二爷、陈掌柜、老六和“南边人”，四位江湖人士高高兴兴吃了顿饭，陈掌柜给良莠不齐的十几件“赃物”掌了掌眼，老六郑重地给段二爷敬了几杯酒，什么“别的”也没说，俱欢而散。

几天后，鸿麟祥清静，段二爷和陈掌柜对坐饮茶，段二爷才原原本本把半年多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盘说了出来，还包括有两次打了老六的人。陈掌柜眼皮不抬、静静地听着，时而半冷地微笑、时而点点头，搞得段二爷摸不着头脑。直到看他有点儿发急，陈掌柜才哈哈的笑出声来，伸手按着段二爷的胳膊说道：“知道，兄弟，我全都知道，兄弟——”

段二爷更加的不知所措，脸都有些变色了，陈掌柜继续说：

“记得你说想拜把子的话么？好兄弟，哥哥我一直瞅着你哪，行，好样的。”

陈掌柜像嚼铁蚕豆似的一件一件数出了段二爷好几回露脸的“事迹”，以及某次有惊无险看似巧合的“接应”；告诉他曾有一号日本人的大生意正好掰不开镊子，恰巧被段二爷打了横炮解了围。最后陈掌柜道出了自己黑白两道的身份，表示欣赏段二爷的手段、并且赞成他的所为。弄得段二爷一阵云里雾里一阵眼前发亮，最后哥俩大笑不止。

陈掌柜答应了和段二爷拜把兄弟，还给他引荐了更多的帮会兄弟，直到我大爷正式收他为徒，许多年不离左右，像家人一样。

——我们在影视作品里看到的江湖故事，多是大起大落血雨腥风，不出人命感觉不上算。可是至今我还经常逢着电视里的“鸿门宴”便想起80年前的那顿丰泽园。我就琢磨啊，那算怎么档子事儿就云淡风轻地过去了呢？我试着捋了一遍其中的头绪，并曾向陈师兄求证，结果得到了肯定。约莫基本的路数儿是：

陈师兄自然是主角儿，他明白一切，事先就料定必有这顿饭局。他能带上段二爷赴宴就算给了老六面子，老六认识了二爷，今后有事儿就都好说了，一个地面上混总得有个一来二往。同时，既然是请他给“掌掌眼”，那么正好看看老六手上的“货”究竟是什么成色什么路份。陈师兄的行当，是经常会有人托咐帮忙“找东西的”，各路神仙情况不一。

段师兄想的极其简单，他骨子里是多半个读书人，结交陈掌柜让他学到了一团和气，但他血管里的侠气和傲气，让他根本没把老六放在眼里，何况他还是个贼头。

老六的思路则比较绕，他没料到能这般顺当地请动这两位爷，原本也没指望能攀上陈掌柜和他后面这棵树，然而既坐到一张桌子上，那就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了，厚着脸皮恭敬着，反正有一堆珠宝首饰当借口，兴许多条销赃的路儿也说不定。至于段二爷挡了他们财路的事儿，那是压根儿就不能提的。第一他不敢提，请吃饭就表明他求饶的态度；其次，万里有一这是陈掌柜想把他老六当个“用得着”的人而做的局呢，那岂不是好事儿么？！再说手底下人挨了打，则更是好事儿了，要不然哪有请客的由头呢？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可是啊，活该他老六倒霉，席面儿上才知道段二爷在门框胡同被偷的事儿，他赶忙敬酒岔开话头而心里暗自叫苦，幸好段二爷是谈北京观感时一句带过的。

那个“南边来的老板”根本就是个扯淡。

自那以后，段二爷家他哥哥管理的生意也常常得到关照，段二爷从前就喜欢逛琉璃厂，哪知道后来琉璃厂有了他的产业、椿树胡同买了个小院儿成了他的家。

我是五零后，我记事以后这些师兄们来往并不多，只是文革前和运动以后在过年的时候他们走马灯儿似的来拜年，然后就“明年见”了。不过呢，这些人个个有样儿、风度不同，很是吸引眼球儿，故而我也对他们颇感兴趣。有几位住家比较近的常来常往，是段师兄、陈师兄和窦师兄等，我和他们及他们的家人都很熟，而且爱上他们家去玩。去他们家有两个好处：第一，他们家的孩子都比我大多了，可还得心甘情愿地管我叫小叔叔，那感觉挺美；第二，去谁家都总能来点儿好吃的。（2020-12-12）

关于作者：中国美术家协会、民间文艺家协会、

北京美术家协会、油画学会、作家协会、收藏

家协会会员，资深媒体人。近年写作以京味小

品和艺术随笔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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