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大慈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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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上官氏族谱》中关于上官尚政的记载(向家舟摄)
大慈庵,原名求嗣庵,由长阳人上官尚政创建于晚明时期。上官尚政是上官氏始迁长阳始祖上官友贵的八世孙,居于长阳县城,为明嘉靖年间(1522年—1566年)贡生。道光《长阳县志》记载,他“官四川雅州府同知,坐升雅州府知府。”民国《上官族谱》记载为明嘉靖“四川打箭炉同知,坐升知府。”但笔者查阅清代《雅州府志》《打箭炉厅志》,并未发现上官尚政其人,或许是四川旧志记载缺失,亦或是长阳旧志及家谱记载有误,均不得而知。由于他结婚多年没有子嗣,受古代“传宗接代”传统观念的支配,他不仅续娶了一位夫人,同时还虔诚地祈求佛祖的保佑。大约在万历年间(1573年—1620年),年过中年、致仕回乡的他,于县治南岸梯儿岩出资修建了一座佛庵,名为“求嗣庵”,并施庙田一宗(坐落萧王山,今属磨市镇花桥村)。但可惜天不遂人愿,虔诚的施主上官尚政并未得到佛祖“赐生”贵子。直到明崇祯元年(1627年)后,年老的上官尚政自觉生子无望,只得收养或由家族内过继了一子,取名上官锡翰。并把“求嗣庵”改名为“大慈庵”。这就是大慈庵的由来。
○原大慈庵入口处刻于清代道光年间的修路摩崖文字显示,清代时大慈庵的庵主仍为上官氏子孙。(向家舟摄)
后来的历史再一次跟上官尚政开了一个玩笑。他的嗣子上官锡翰,成年后娶妻王氏。但遗憾的是,上官锡翰不仅继承了嗣父的财产,也继承了“乏嗣”的命运。至此,创建大慈庵的施主上官尚政一脉,在《上官族谱》上划上了句号。但大慈庵仍作为上官家庙却延续了数百年。进入清代,上官尚政的旁系子孙继承了大慈庵一带的产业和供养大慈庵的义务。康熙年间,上官氏第十一世上官允清(上官尚政弟尚廉曾孙)又为大慈庵施庙田一宗。此后,大慈庵又在县城及附近信众的支持下,数百年间进行了多次重修,规模愈大,香火愈盛。根据现场遗留的6块厚度、字体、质地不同的残碑可判断,明末以来,特别是有清一代,大慈庵至少经历了6次以上的民间信众自发重建或补修活动。
○大慈庵遗址上的乾隆十年摩崖石刻拓片(向家舟拓并摄)
除了民间人士的支持外,大慈庵也颇受官方的眷顾。乾隆十年,沔阳知州、署理长阳知县程士麒(字仁麓,江南徽州人)为解决大慈庵寺僧饮水困难,个人自掏腰包,安排工匠开凿水池于山顶,并派邑庠生李沂、周冕、熊承枚督工,解决了大慈庵蓄水吃水困难。程士麒去任以后,大慈庵主持真鑑和尚为感激他对大慈庵的善行,以及他在长阳任内的“廉明仁惠”,特请贡生方懋畴(官咸宁县训导)撰文,刻石于大慈庵前岩壁上。乾隆十二年,长阳知县雷声焕(北直隶宛平县人,长阳清代名宦)将官山上的官田交给大慈庵住持经管,所得租钱,用于冬夏设立茶汤,以惠饮行人。此举,于大慈庵及来往行人均功德无量。是年三月,大慈庵住持特于庵旁路边的岩壁上,刻立了题额为“恩垂万古”的摩崖石刻,以宣扬雷知县福泽群黎的恩德。
据长阳旧县志记载,自乾隆年间至清代末期,大慈庵不仅是县内著名寺观,还是县城周边的一大名胜。乾隆十九年《长阳县志》说,大慈庵“山顶悬岩峭壁,俯瞰城郭,骚人侠客亦多游焉。”与方懋畴同时的贡生饶琇,曾作有《大慈庵》一诗:
“古柏苍然秀,分行傍路栽。阁高云外出,羽化洞中开。指顾千家近,登临万象回。踏芳凭绝顶,仿佛到蓬莱。”
以诗证史,可知当年大慈庵的兴盛。但今日,不仅高阁已成坵墟,古柏不见踪影,就连立碑也破碎一地,难以觅全。
○官山上的明清古道(向家舟摄)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大慈庵的兴废,与一条古驿道有关。
○大慈庵遗址旁的明清古道(向家舟摄)
明清时期,长阳县城南门外(今南门巷附近)清江边有一个渡口,明万历《湖广总志》称为“县前渡”,清代旧志记为“县河渡”,是长阳县城通往澧州石门县驿路的起点。由此渡过江,再翻山越岭,经落家坪、高家岭、峰山、柳垭、蔡家坪,再向南,便可直达渔洋关,以至石门县界。明代前期及中期,过县前渡后,先由官山东侧翻山,再经军岭(指将军岭主峰),到达落家坪。这条路在当时较为平坦,但路程较远。于此同时,龙门洞右首之梯儿岩(即今官山西侧)也有一条孔道,比“军上旧路”更为便捷,但行人常畏其险峻,不敢攀登行走。崇祯元年,已经于梯儿岩顶修建大慈庵的上官尚政,为行善积德,整修了从江南渡口至山顶的“梯儿岩路”,从此驿道便改作由梯儿岩以及岩上的大慈庵经过,再从大慈庵下坡,经叹气沟上游到落家坪。从明末到清咸丰年间前,这段古道兴盛了200多年。即使在康熙年间湖北、湖南分省、乾隆初期渔洋关划属长乐县,古道逐渐丧失驿路的功能,但长时间仍作为商旅往来的要道而存在。这给当时处于路旁的大慈庵,带来了数不清的流动香客。
○大慈庵遗址上遗留的清代嘉庆十二年“维修大路”碑(残碑)。不知在何时,修路碑被人改成这种样貌。(向家舟摄)
但随着咸丰八年大慈庵旁龙门洞新路的开通,大慈庵一带便失去了往日的交通优势。关于新路的由来,有传说的野史,也有官修志书记载的正史。先说说野史吧,这是刘家柱听老辈讲的一个传说。说清代修新路前,有两个长阳人赌博,一个赌输了又不愿意具结赌资,另一个不服,就到县官那里告状。县官一看,也是啼笑皆非。因为根据清代律例和乡规民约,赌博本来就是违法之事,而这两个赌徒却公然打起了官司。最后,县官巧妙地判决了此案:输的一方将所输钱财拿来修通龙门洞的新路,赢的一方不得再追讨。这个判决的结果,既惩罚了赌博的双方,也促成了新路的修通。
○始修于清代咸丰年间的龙门洞新路一角,谭大勋修路碑记原本刊立于此。(向家舟摄)
但同治《长阳县志》的记载却有所不同。“〔龙门〕洞之上为炭溪沟,东为官山,西为果酒岩,皆峭壁天削,攀跻匪易,又县南入城通衢,行者俱以畏途指目。咸丰八年,故上舍杨其成捐重资,今盐知事刘文源为审形势、相阴阳,凿石通险,积岁功成。向之畏途,俱为周道。邑人谭大勋有记。”
谭大勋是清道光乙酉拔贡,是《官山远眺》作者谭楚之子。他为龙门洞所作的记文,当时被刊为碑石,立于龙门洞边的新路旁,据说上个世纪90年代初尚存。磨市镇政府退休干部刘怀寿,年轻的时候从磨市到县城出差,常常行走于这条新路上,对此碑印象颇深。但今天这里仅存一个“碑窝子”,不知碑面去了何方。
○大慈庵上墩现状(向家舟摄)
新路的开通,改变了龙门洞自古以来“两岸夹天,峭耸千仞”的险峻地貌,拉近了长阳县城至磨市、宜都以及渔洋关等地的距离,但大慈庵以及所处的“旧路”也逐渐变的冷清起来。流动香客越来越少,大慈庵的名声也难以继续传播,庙宇全靠附近的信众资助来支撑。而清末民国以来,国家丧权辱国,老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不在坦途边的大慈庵便日益凋敝,直至关门闭户。民国二十五年(1936)《长阳县志稿》中记载:“大慈庵,治南岸一里,今废。”这是对大慈庵结局的交代。大慈庵的最终衰败,虽然没有准确的时间记载,但不是在清末,即是在民国之初。而1949年以后,人们陆续在大慈庵利用庙基开荒种地,甚至出于“破四旧”的理由推倒、砸毁了这里的碑刻,则是对大慈庵的又一次“摧毁”行动。但幸运的是,那些最具历史文献价值的摩崖石刻,依靠灌木和藤蔓而躲藏,渡过了一劫,才使今天的我们有机会了解到一些古庵、古路的历史。
○大慈庵下墩坎脚(向家舟摄)
今天的大慈庵原址虽然破败不堪,但由巨石层层垒起的两级巨大庙基整体上依然雄伟屹立。我与李道泉先生一起,用竹竿和卷尺,对庙基进行了丈量。下一级庙墩,长约33米,宽约9.5米,高约4.2米,面积约313.5平方米,推测为当时进入正殿的通道以及庙前广场,路边进庙的入口,设在该墩的最右边。上一级庙墩,长约33.5米,宽约9.7米,高约2.42米,面积324.95平方米,推测为当年正殿及僧房、厨房、厕所等附属建筑用地,进入此墩的入口,设在下墩的左侧。大慈庵占地总面积,约为638.45平方米,接近1亩。在我所知道的明清长阳庙宇中,大慈庵应该是占地面积比较大的一个了。
○大慈庵遗址上的部分石墙已在逐步垮塌(向家舟摄)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大慈庵的沧桑变换,是上官氏悲欢离合的见证,也是数百年来长阳变迁的缩影。今年以来,我三番五次地爬上官山,寻访大慈庵,不止出于对历史的热爱,也是出于对现实的责任。我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它,希望有关部门重视它,希望在保护的前提下,对此山此庵加以妥善的建设。(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