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于同小说：铃 铛（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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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同小说：铃 铛（56）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铃 铛
作者：于同
当仰望已满足不了我对高贵灵魂的崇拜，于是我提起了笔，用拙劣的文字，在心的祠堂中虔诚的叩首
-------于同
七十八
一连串的事件在松花江地区掀起了惊涛骇浪，先是肇东日军宪兵队长光天朗日之下，在宪兵队大门口被劫持出城，一直没有消息。没几天的功夫，兰西城保安团莫名反水，日本人全部被杀死，一个没有逃出来，同时，支援兰西城的呼兰宪兵队路上遇袭，无一人生还。接着，日军重要的后勤基地，石人城子粮库被攻破，防守中队连同伪军全部阵亡，粮食被不知哪里来的百姓哄抢，剩余被付之一炬。而康金井派来的救援的队伍，刚出站口，就被消灭殆尽。河东支队的大名再次被传诵在松花江两岸，然而这些，鬼子己经无法顾及了，曾经不可一世的法西斯侵略者，正在慌恐的等待他们的末日。仅仅过去两天，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侵略者宣布无条件投降。
这年的冬天，天特别的冷，一进腊月门子，人们在外面站一会儿，就跟刀割猫咬似的。此时还没有进行土改，但土改的风声却己在民间悄悄流传，加之世鹏和六六偶尔带回来的消息，也佐证了消息的真实性，齐有良对这事倒看的很开，一个国家一个王法，官家说咋样就咋样吧，再说了，儿子儿媳都在共产党里当着大官，自己要反对，岂不是跟儿子儿媳过不去？因此倒也坦然。而七爷却忧心如焚，本来身子就一天弱比一天，入冬时，几乎不能下炕了，愈发的清瘦。每天早上，儿子儿媳们来看他时，就会问一遍，外面的形势咋样？六六回来几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的，她奈心的给爹讲党的政策，讲未来社会的前景，农民人人有地种，有吃有穿的，财富不都集中在地主大户手里，人人都要过上平等的日子。七爷不明白，咱也没偷没抢的，正经过日子下苦力挣的，省吃俭用，日积月攒的，才过上现今的日子，国家咋就容不得？
六六也把四哥、大哥、二哥叫在一边，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要他们做好思想准备，等待上边的政策。哥几个虽不懂外面的大事，可对这个能干的妹妹还是信服的，凤武凤杰回来时可说过的，现在的六姑和六姑夫都是部队里的大官。这日子该咋过就咋过，啥时让分地了就啥时分！
二小儿也来过两次，每次都给七爷和家里人带些礼品，也不管七爷同意不同意，跪在地上给七爷磕个头，以后就叫干爹了。和家里人也都自来熟，哥、嫂、侄儿的叫着，那纯洁的笑脸，要多热情就有多热情。可大伙都知道，那张笑脸，一点儿也不纯洁，早就听说了对鬼子那叫一个狠哪！日本人听说他的名字就象听到魔鬼要来了，真的吓破胆了。大家明知道他是奔着谁来的，也都装做不知道的样子，哎！毕竟老三都没了，人家还是从小的两口子，硬是给抢来过了这么多年，现在他三婶子往前再走一步，谁还能说出啥来？虽说寡妇走道儿还是会让人讲究一阵子，可铃铛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虽说是抢来的，可自打进了这个院子，就嬴得了所有人的敬重，因此，铃铛做出任何选择，大伙儿都不会说三道四。
大家越是这样，铃铛越是不安。更尴尬的是，每次二小儿来，凤川都身前身后，爹长爹短的叫着，让铃铛无地自容。铃铛越是躲着他，二小儿就死皮赖脸的呆在铃铛屋不走。然后铃铛就连哄带劝，甚至连掐带拧的，二小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铃铛只有趁没人让他亲一下才肯离开。
捱过了年，天儿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大地的残雪尚未完全消尽，料峭的春寒未能阻挡塘边老树枝桠间泛出蒙蒙的青绿。清明节前两天，七爷走了！可能是老人家自己选的日子，前几天一直阴着天，夜个开始天儿就明亮起来，早晨喝了几口粥，看外边天儿好，老二高义屋里的劝说，让爹出屋，上院里坐会儿，老爷子答应了，凤臣过来背他，七爷说不用，能走！把重孙子高南和重孙女兰儿叫过来，让俩人搀扶着出了屋，高仁从屋里搬了把椅子放在老柳树旁，又铺了个羊皮垫子。七爷坐了会儿，默默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切，目光在每一间屋，每一扇门上看过。去年凤臣屋里的又生了个小子，凤臣让媳妇儿抱了出来，七爷高兴的要亲自抱一阵儿，小家伙胖胖的，虎头虎脑，伸出嫩嫩的小手拽着太爷爷干枯的手指，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太爷爷的胡子。高智屋里的趴在七爷耳边告诉他，凤才屋里的也有了，再过几个月又要添丁了。七爷高兴的说着好好！过日子就过人呢，人越多越好，日子红火！
傍后晌时，高智屋里的又来问老爷子想吃点啥不？没想到七爷竟破天慌的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想吃饺子……高智屋里的心里一沉，老人病重了这么长时间，没说要过啥东西吃，今天咋突然要饺子吃？以前听上岁数的老人说，要饺子，是要起脚。老人是要走了！虽然心里犯寻思，高智屋里的还是赶紧出去张罗，正是苦春头的时候，青黄不接，好在前两天世鹏和六六回来时给家里割了几斤肉，一直留着给七爷补身子，还剩一些。菜窖里头年存的萝卜还剩几个，让孩子下去取上来。当热乎乎的饺子端上来时，七爷刚吃了两个就都吐了出来，再也吃不下了，精神越来越委顿，大伙儿也不敢睡觉，轮流看着。到了半夜的时候，高智把全家人都叫了起来，七爷眼神逐渐焕散，脸上的肌肉逐渐僵硬，嘴角流着罕拉子，口中说的话，开始还能听清，高智一直把耳朵放在他胸前，想听爹临终前最后的嘱托，可是，只听到“别分家……再买几垧地……”以后断断续续的，只能听到嘴里呜呜声，直至再无一丝动静儿。
接着家里又操办了一次隆重的丧事，衣裳、料子等家里早已备好。连夜去请的阴阳先生，天刚放亮，就派出人去通知亲友。二逵套车去榆树屯接了大丫两口子，其余的都骑马去通知。最难的是无法通知六六、世鹏等人。抗日胜利后，河东支队并未闲下来，各地残存的土匪，还有国民党派驻的反动势力，总之，情况复杂，工作量大，队伍依然是东征西跑，没有固定驻地。实在是找不到人，高智也只得罢了。
外面的松林前后延伸了二三里地，不管冬夏都是郁郁青青，早晨的日头透过松枝射进林间，在枝干间洒下道道金黄。忽东忽西的阵阵鸟鸣，表达着对阳光的喜悦。齐有良手抚着一棵松树，向里面望去，那是高家的坟茔，不到两年的功夫，就多出了五六座新坟，七爷的坟前还残存着一大堆香烛纸钱灰烬，一张崭新的坟头纸静静的压在坟头，齐有良仿佛看到七爷那满是皱纹和花白胡须的老脸在默默的看着他，让他一阵心悸。强烈的自责和愧悔啃噬着他的身体，没有一处舒坦的地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目光又投向那截光秃的榆树桩，“七哥！我悔呀，我悔不该砍了你家的灵根哪……”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