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期征文 13 | 付红兰：第十九号窨井

作者简介

付红兰  ：《文学百花苑》杂志副主编。

第十九号窨井

付红兰

冬日的黎明静悄悄。薄雾还未散去，柳叔骑着三轮车就出了门，打算今天先修剪一下广场两旁的树枝，让这些装点家乡的风景树也换个新颜过大年，然后再去打扫广场的卫生。

柳叔立在三轮车旁，卷起棉袄袖子，双手举着一把长弯刀，用力割下一根根斜逸旁出的树枝，堆在地上准备拉走。

突然，广场上发出了一声惨叫：“啊！”紧接着发出几声沉闷地呼叫：“救命啊！救命啊！”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打破了黎明的宁静。听到呼救声，附近几个健身的人赶紧跑过来关切地询问着。柳叔循声跑过去，走到跟前才听出了这是和他一起扫地的崔叔，因为退着扫地，不知后面窨井盖被盗，一不小心掉了下去。雾将散尽，跟前几个人都在想办法施救。因为霜露窨井内壁上特别滑，他们拉了几次，才把崔叔好不容易拉上来。此时崔叔脸上、头上都在滴血，右脚已经不能站立。有人拨打120时，柳叔同时打通了崔叔家里的电话。这时柳叔想起来了：昨夜这里举行了大型的“监利黄鳝节”庆祝活动，周围停满了车子，不法分子趁机偷走了井盖。等到崔叔老伴来了120到了，柳叔和大家一起把崔叔送上车，他马上回到了三轮车旁。

柳叔蹬着三轮车远远看见那口井旁暂时没人经过，非常庆幸，他加了把劲儿朝井口骑过来，快到井口才“咔嚓”一声，利索地从三轮车上跳下来，突然脚底一滑，差点歪倒在井里。柳叔立刻稳了稳神拍拍棉衣上的尘土，重重叹了口气：“畜生，真是作孽啊！”然后从车上抽出几棵长点的树枝插在了窨井里，分开靠着井沿边，像几只交警的大手四面八方提醒着过往的人们，那么长的树枝放在窨井里也只有一小截露了出来，有几根相互交错着，并未落到井底。柳叔又把短小的树枝用细柔的枝条缠成一大束，放在中间一大片空隙的地方，仿佛长树枝托举着一盆特殊的小盆景，看上去十分醒目。枝上的树叶，一阵寒风吹来，像一只只深绿色的蝴蝶机械地翻飞着，那“沙沙”的声音在柳叔听来，好似孩子微弱地呼救声。柳叔朝着井口看了几眼，感觉妥当后又在窨井口内边的钢筋上补插了几根小树枝。他慢慢直起腰身，仔细端详了自己亲手插上的树枝：它们绿得如此浓重，如深渊之水，充满了生命的蓬勃。

柳叔一扭头，发现身边已经围着好几人。

大个子爷爷说：“这样就好了，不会再有人掉下去了。”

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

一位村民说：“要是下大雨了怎么办？这该死的黑手！”

年轻女子接着说：“昨天我就打电话了，环保局的人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来！”

一位做完清洁的阿姨停住车走过来说：“环保局的领导说有时候管不过来，这里刚补上，那里又被盗了！”

柳叔望井口自言自语地说：“唉——丢了，丢了！”然后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这已是第十八口了！”有人诧异地问：“丢了什么呢？”柳叔咬着牙恨恨地说：“老子希望这是最后一口！”许多人都点头赞许。

太阳升起来，照在柳叔瘦小的身上。柳叔接过点燃的一支烟，赶紧穿好衣服后不再与大家搭话。他默默地看着一位坐轮椅的老人经过，看着两位年轻的妇女跑过，看着好几个人晨练的走过，柳叔不易察觉地笑了，随即脸上滑下了一行清泪！他的眼睛再次模糊了，那个黑色的暑假清晰地重现在眼前：他牵着孙子上街吃早餐时，发现一处下窨井盖没了：“我要不要先堵上？”打完环保局电话后他又想：“也许马上就补上了，再说我还有事儿急着做呢。孙子每次出门，都有人陪着，应该没有问题吧。”没想到第二天暴雨，积水快没到膝盖了。带在身边的孙子趁爷爷奶奶在隔壁茶馆玩麻将没注意时，偷偷溜去小卖部买零食，再也没有走回家门。从此柳叔脸上没有了笑意。那时他曾多少遍地设想：如果那个井盖没有被盗，如果自己及时补上，如果不去打麻将……他和老伴一直悔痛到今天。从那以后，柳叔经常到处转转，发现哪里的下窨井盖没了，就立刻打电话，然后再拉些树枝插上临时堵堵，回去后拿出账本用“正”字记个数。每次完工后看到井口上那片浓浓的绿意，柳叔心仿佛不再空痛，眼前总会出现唯一的九岁孙子放学时，一边笑着一边甜甜地喊着：“爷爷——爷爷——”，一边朝他怀里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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