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家乡的力量
清明三天的假期,回了趟宜兴。每次回家,都睡得特别香,从晚上九点就开始眼泪婆娑打哈欠,一觉睡到第二天七八点,神清气爽地出门遛狗。
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在上海睡觉的时候周围要安静得多,却并不容易入睡,有时躺在被窝里听见窗外风声呼呼的,好像把所有脑子里装的事情都呼呼的吹成了一团。
宜兴是个吵闹得多的小镇,邻里乡亲的,很喜欢在街上大声地交流自己的烦恼。九点多将睡未睡的时候,还能偶尔听见楼下的女人大着嗓门说:
“各叫滴个事体啦!”(这叫什么事情啦!)
然后他们家的狗狗像是响应主人似的,也跟着装模作样地嗷了两声。
我听到这些声音的时候,莫名觉得好笑,于是在被窝里闷闷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意识模糊地睡着了。
这样很大声地说生气,是很孩子气的生气,带着我所熟悉的天真劲儿。
这次回家还带着家里人去逛公园踏青。
宜兴有一种特殊的水域,叫做作“氿”,比湖小一些,比河大一些。城市的区域就这么一片片分割开来,东氿,西氿,团氿。
团氿边的湿地公园,有浩浩荡荡的芦苇,千娇百媚的海棠,还有晒蔫了儿的紫藤。哦,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绿色的树。
我喜欢宜兴的公园里,树比人多。柳树香樟松柏,全都一脸正气,齐齐整整的,一看就知道是它们的主场。人是不起眼的,一个两个三四个的小影子,很容易就被树影掩了去,看不真切。
好像走着走着,就只有自己了,好像走着走着,自己也没有了。
有一部科幻电影叫做《湮灭》,讲的是在一个异度空间里,会产生跨物种之间的基因投射。比如鸟的基因投射在鱼的身上,它就长出翅膀。其中有一个女配角,主动选择了被树的基因投射,于是她一边在树林里穿梭,一边身上长出枝叶来,一边脚下生出根来,最后就站定了,成为了“植物人”。
这个有些诡异美感的场景在我脑中留了很久,边界消失了,我也想成为“植物人”。
在上海的公园里是感受不到的,因为人是主场,熙熙攘攘。在宜兴的公园里走着,却偶尔可以感受到这份安宁。
逛完公园去小饭店里面吃饭,清清爽爽的家常菜,没有那种阵仗很大的海鲜,吃起来觉得亲切,又兼顾当季时令菜的鲜美。
吃着吃着,我娘突然发出一句诗意的感慨,“哎,坐在这桌上的,是我们家小起的至亲之人了。”
于是桌上六个长辈,都拿着慈眉善目的眼神向我瞧。
可不是嘛,这桌上的六个人,大概是最经常对着我说“要注意身体哦”,“早点结婚”,“不要工作太累”,“太忙就不用回来”,“出去玩注意安全”的人了。
我在宜兴,比在其他地方要爱撒娇很多。我妈忙忙碌碌做家务的时候,我会故意挂在她背上,假装自己是一只软绵绵站不动的趴趴熊。
每次回家前,还厚着脸皮提要求,我要吃鱼!要吃猪蹄!要吃刀豆!要吃木瓜!
在宜兴生活的所有日子,我都是个小孩子。在我曾经“哒哒哒”乐此不疲跑过的大街小巷里走着,我觉得,我依然是被纵容着的。
我是可以无知,可以软弱,可以胆怯的。
家乡一张大大的蹦床,我跳得高,落得狠,它都是接住我的。
我和这个城市之间的羁绊,比我想像得是要深一些的。
宜兴的每一个午后,都好像是阳光灿烂的午后。2点多午睡起来睡意惺忪地陪外公外婆打牌,到4点了带着臭臭出门遛弯,它在那儿兴致勃勃地嗅来嗅去的时候,大概就将要日落了。
阳光斜斜地勾勒出它小小身体的边界,也在水面汪出一条一条淡淡金色的折痕。
我眯着眼睛看。
小时候的事情变得越来越模糊,对着氿边看的风景却越来越清楚。宜兴的氿边,总有很美的日落。
家乡是一扇门,门里面的时间是放慢了的。所以就连在回家的路上碰到大堵车,心里也不觉得多么烦闷,耐心地等着,我总是向着家乡去的。
真好啊,我不是过客,我是归人。